太乙真人正襟长立, 手中拂尘轻晃,扬起一些焦躁的微尘闪烁空中。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饱含无奈与愧疚:“哪吒终遭大劫,是我这个做师父的疏忽了......也错算了。”
敖泠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衣袖轻扬,汩汩灵气拨开莲叶,露出其中混沌的少年身形。
“错算了?”
那是用莲花结叶造就的一具躯体,莲花按照天地人三才铺好,荷叶梗折成三百骨节, 有微弱的灵力附着于其中。
她下意识用定魂珠的灵气去探, 莹蓝如练的灵光才接触到莲叶,便悉数被吸收吞没, 灵力如涌泉覆灭。
“为什么......”她一怔。
因不明白是为何,还想再试一次。
但太乙真人拂尘一挥,截断了飘荡的灵气。
仙风道骨的道人,清风满袖,肃清内敛,可此时眼中却凝结着些微说不清的情绪。
许久,太乙又叹了一声:“只有你能救哪吒了,敖泠。”
她隐隐猜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凝重。
哪吒的灵力可以为她所用,她的灵力也可以为哪吒所用。
不会是巧合。
或许是因果。
敖泠微抿着唇没说话,她静静看着太乙真人。
“当日哪吒自刎于陈塘关,以一身骨血交还父母,已然了却凡尘因果。我本以为这便是杀劫已过。”
“可是......”太乙神色如炬,沉默了很久才继续道,“如今看来,死劫大凶,谶言无假。”
敖泠垂下头,掩下眼中的波光。
偌大的山谷空荡无声,五莲池亦是无波无澜,池内毫无生机盎然,连一尾小鱼都不曾有。
一时间竟令人有些窒息难挨之感。
“您直说吧,我该如何救他。”
她开口了,还是那样清冽的声音,可连一丝波澜也不曾有。
或许也是有的。
金霞带她来时,他已是心神俱震,灵识晃荡,极好知道他在想什么。
读心术从来不是只以眉眼做媒介,心声从不止步眼前。
“哪吒是肩负使命的灵珠子转生,他降世之时,天地生出一伴生灵珠相伴左右,助他完成封神之业。”
敖泠顺着太乙的讲述,缓缓抚上自己的心口。
“.......你如此聪慧,想必已经猜到,伴生灵珠便是你的投生。”
敖泠有些想笑,是有些释然又不忿的笑容:“真人的意思是,我此一生,流离是非,喜怒哀乐,原只是别人的伴生所降?”
太乙真人这次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敖泠是多刚烈的性子,又遭受了多少苦。她如此不甘不屈,拼了一条命要逆天改命。
怎么能接受这样的身世呢。
她最厌恶的便是做了他人的陪衬,人本该平等一生。
“杀劫当前,灵珠相抵——此乃我十七年前演算的卦象,他要活,你必死......”
他还本以为,敖泠助哪吒聚拢魂魄,助他受香火供奉,已是应了劫数,谁知道天道如此不苟残忍。
给了哪吒恩赐,助他度过大劫,代价却是要相伴之人为他而死。修仙修神,不止要他修一番修为境界,更要他修一颗道心。
所以当初,他才告诫哪吒切不可对敖泠生出情。
可世事造化哪里只凭一句劝言?若真如此,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伤心人了。
一步错,步步错。
伴生之人,亲密无间,他们终究会被彼此吸引,也终究要过这一劫。
太乙终究不忍,屏息叹道:“敖泠,选择在你手中,你的命终究是你自己的。若不愿救他,我也不能多说。”
“我救。”
太乙真人愣住了,他活了数千年,还是头一遭愣住这么久。
“你说什么?”他不确定,又问了一遍。
敖泠静静看着他,声音极轻却坚定:“我说,我救他。”
五莲池一时竟是寂静无声。
“昔日哪吒在东海深处救我一命,如今他遇劫难,正好将这条命抵给他,也不算谁亏欠了谁。”
敖泠的语气很平淡,又轻又缓凉,没有了不忿和犀利,像是在说起一件与她无关的事。
“你......”太乙真人大受震惊,他没想到她竟会这么平静的答应下来,压下眼底的不忍,“你真想好了?”
她露出一点笑,娇小嫩白的脸上还有残余的鲜血,妍丽却颓败的样子。
太乙真人才发现她的笑意很是疲倦,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挣扎半生,见了太多的龌龊与肮脏,早已失了心力,难以窥见日光中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