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问她为什么还能在这里。
他没把晚香堂发生的事情宣之于口。
眼前的已经是泡影了,再大声说话的话连这份虚妄都会被惊碎吧。
见他久久不发话,赈早见宁宁忽地叹了一声:“看来老师和你们说了很多,我做的事情他都告诉你们了吧?”
她似乎很期待他的评价。
森鸥外突然察觉到了那股温柔的紧张感。
没有对死亡的怨怼,没有对后世负面评价的担忧。
她好像那天森鸥外在书房外听见的那道声音一样,宁静,而为理想癫狂到极致。
【我会筑造我的理想城。】
【无论用什么手段。】
青年凝滞在原地,忽地生出了一种极端的疑问,于是他干脆问出口了——“您想建造一个怎样的理想城呢?”
森鸥外说着,那双紫红色的瞳孔变得空茫无神,可他的本性又是冷静自持的,这样极端矛盾的两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就会变成一种极端的死寂。
他被理智推动着望过来,极端的理性在这一刻成为了源源不断痛苦的源泉。甚至升起了如果蒙昧着一无所知,是不是就能假装这一切不会发生的想法。
森鸥外清楚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他也不会是这样的人。
但被绝对理智压抑的疯狂已经翻涌着漫过了顽石。
森鸥外的视线有些模糊。
或许在四年前听见赈早见宁宁和夏目漱石在书房的对话时他就该意识到的,少女是个怎样的人,他也应该早点意识到这句‘不择手段’里同样包含着她自己。
一切都在最初注定好了。
最后寥寥几笔的结局,他听到了,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心怀不轨的野犬的注意力里始终有有着异心。
森鸥外苦涩地拉直嘴角。
他笑不出来。
往日的优雅和平静也犹如风暴下的浪涛般在心底翻涌。
“诶?老师连这都告诉你们了啊。”少女很惊讶地看过来,视线和森鸥外相撞的瞬间,他从那双眼里看见了不同以往的赤色。
——异能体。
异能等于异能者本身。
“这还是最开始年轻气盛时候经常挂在嘴边的说辞呢。”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清脆的笑音打破沉默,悠然回响。轻柔而非人的语调里带着一如既往的独断强势。
她说:“所谓理想,不切实际,空无虚妄。但并非不可能。”
“从我冒天下之大不韪拿下这座城市的自治权开始,从我杀空这片土地所有能影响到我的武装力量开始,我就在筹划这件事。”
那少女迎着天边的那一线天光,身影如沙漠中虚幻的海市蜃楼,“武装力量,经济流通,外交权重……这些创造于我手里,而我如果能将它们再稳定地转交出去,才是集齐了能筑造我想要的理想城的全部建材。”
“没必要为在意这份死亡,人类本身就不是长情的生物,医生。”
她从权利最顶峰向他伸出手。
她喊的称呼依旧是过去的旧称。
那少女笑着,像最开始那样,点破了他的内心:“比起那些为我的死亡而展现出来的悲伤,你会做的更多应该会是接下你曾经的野心——如今的港口Mafia首领之位。这是你最开始就想要的位置,不是吗?”
攥紧的手掌忽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森鸥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
事到如今,时隔多年,她还是能看清他的心思。
然后轻而易举地抛出理智至上的人最期望的诱饵,用最优解瓦解最优解。
但这一刻他已经没有当初少女给予他首领直属干部地位时一步登天的兴奋和惊惶,森鸥外能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无力感。
少女编织的网将所有人从愚昧、痛苦、杀戮的地狱里拖了出来,她的算计犹如蜉蝣无法抗拒的浪涛,但湍急的海洋带走的是她自己,而他们则被卷向未来的海岸。
如果不是他们发现了她不对劲,最后得到的会是什么?
无知的和平?
虚妄的幸福?
可获得这样赠予的为什么是他?
明明最开始他才是那个阻拦了赈早见宁宁,差点杀了她的人不是吗。
森鸥外的喉咙干涩到沙哑,泛起的情绪再无法压抑,苦涩地从嘴唇间发出低颤的问询:“您是什么时候选中我的?”
赈早见宁宁回答,她的声音极度清晰且干脆:“从一开始。”
瞬间,青年瞳孔收缩如针孔般大小。
过去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个孩子似乎很看重你。】
【否则按她的性格,你会成为她起兵再战的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