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恨捶了案,手掌震痛。
思来想去,此事不能作罢。宫闱有禁夜令,他不能惊动母皇父君,便吩咐令宇回屋换过行头,天明前随他一道出宫。
骤雨初歇,一辆车马疾驰出宫。长明殿的消息封在了三重宫中,是以宫外守卫不曾截阻。
护院从前在宋府是得过垂训的,六殿下同二小姐有御令指婚,因着这层缘故她们不敢阻拦。
凤筱筱领着侍卫一路闯进内院,惊动府内管事与侍仆。
云管事跪在内院中央,芳草跌跌撞撞奔进正屋,护在神色惊忧的林知秋身边。
凤筱筱身姿挺拔地往前逼近,清晨的霞雾笼在他面上,一片迷蒙深沉。
他冷声开口,“宋云,凭你也敢拦本宫?”
冬日的晨晓湿寒刺骨,云管事低声央求,“殿下,家主是好意,此事……”
“本宫不欲同你为难,你且让开。”
令宇亮了兵刃,凤筱筱面色沉静地径自推开了正屋的门。
他披一件狐裘,背着曦光,显得身形高大、盛气凌人。
林知秋衣衫未整,神色懵懂地拄着竹杖立在屏风之后。
“是……六皇子殿下?”
第34章
尚书苑同修身苑拱近长明殿, 却落在东与西两端。
皇长女与皇嫡女皆赐了太傅教导,并不入尚书苑与旁的女嗣一道。可逢宫中赏宴,偶有见过几面,林知秋总是静巧地跟在太女与林家长女身后。
他生就白玉容颜, 却是艳而不扬, 与温文的太女伴在一处, 是相得益彰。
彼时太女未分府择夫, 修身苑本是进不得男眷的,可这林知秋的文采竟在他长姊之上。修身苑的文章呈到御前,得母皇一句称赞,追究下来却是他替病恙的长姊作了文章。
林尚书知悉惶然, 母皇却看在她尽心教诲的份上格外恩典。
时日一久, 也有传言林府幺儿深得圣心,日后将入太女宫为太女夫。
太女待皇嗣弟妹算不得疏远,却同林家姊弟更为亲近。再后来不知何故却是二皇姐向母皇开口求娶,而太女顾念手足情分择了左相嫡子成亲。
母皇对此事颇有介怀,宋尚书又面圣陈情,这桩婚事经过一番波折终是落到林宋两府。
昔日枝头的花中神仙, 沦入风尘,更是自甘堕落为暗府私妾。
凤筱筱并不怜他, 眸光冷冽,“林公子, 许久未见还是同从前一样能耐, 搅弄风月, 招惹了一个又一个女郎。手段比才学高超, 偏生记性倒是不好。三年前宋府长女为了你被母皇杖得半死,贬谪平洲, 断了青云路。如今你逍遥自得,实是令人看着心寒。”
芳草闻言圆睁了眼眸,林知秋更是在他一字一顿的言语中渐渐惨白了脸色。
他神色中掩不住的茫然与哀恸,令凤筱筱觉得快意中犹带一丝不安。
可他今日来了这府宅便是孤注一掷,凤筱筱掐进掌心,声音低沉,“难道裴出岫没告诉过你,当年便是她请进宋府,救下了宋诗意的性命。”
林知秋踉跄了一下,若不是芳草在近旁扶着,他已绵软得支撑不住要跌在地上。
“殿下是说宋小姐……”
“不错。”凤筱筱扯动嘴角,牵起一抹讥讽的笑,“当日她是为替林府求情才触怒了母皇,此事京城里孰人不晓,往后为人津津乐道的只能是你林知秋朝秦暮楚、杨花水性。”
宋府小姐为了林家遭此厄运,难怪宋大人不得不退了亲事。那人从来不曾负他,离京远调的说辞才是为了瞒着他。
是他,欠了宋府,欠了她。
从来没有什么圆满,全是虚妄幻念。
林知秋一双桃花眼眸空洞地睁着,浑身瑟瑟发着颤。
凤筱筱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声,似是咬紧了牙关,忍受着莫大的苦楚。
“你……当着本宫面前装什么柔弱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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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身边的令宇守在庭院中央,谨严地观望着宅府四周的动静。
殿下未带旁的扈从前来,可是宫中车马停在城北,宅府的侍从皆亲眼见识了,赌得是宋府不会在京城之内对皇子动手。
屋子里静默得没了声息,他重重拧了眉,迟疑着是否要入内去护卫。
下一刻,六皇子凤筱筱沉闷地唤了他一声。
令宇凝望天边一抹亮白,垂首飞快地进了身后的屋子。
“换下本宫这身行头,将他送出城去。”
芳草惊惶地仰起头,连忙下跪请求,“六皇子殿下,公子……这使不得啊……”
无论公子是何身份,他是家主护着的人,怎么就能轻易发落了。
凤筱筱并不留情面,背过身去径自解开身上的狐裘,“不相干的人给本宫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