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筱筱一双美目眸光微敛,如此大事他却未听父君提起半句,父君对宋二小姐有诸多诽辞,只是母皇已落了旨意,近日又生出这许多波折……
他面上笑得柔赧,“宋大人心思缜密,自是无不妥当。”
宋诗闻口干心燥地张望,正堂内唯有六殿下面前摆着茶盏,她不敢当着娘亲的面触犯,幸好不多时,宋尚书也静默得有些许生硬,她低低开了赦口,“难得六殿下今日出宫,莫若令诗闻奉同去岚桥街散散心。”
岚桥街在拱阳道边上,整条街巷尽是各式铺面,玩意儿小食儿应有尽有。
六皇子笑应了,却是垂着眸,兴意阑珊的样子。
莺啼同令宇跟着,宋诗闻引着他往府门不疾不徐地踱去,“殿下若是不想去岚桥街,诗闻送您回宫去可好?”
凤筱筱顿了步子,近旁是流水淸池,冬初的树梢枝叶零落,他紧了脸色问她,“你不情愿成婚,可是为的那林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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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跨院书斋,宋诗闻忙慌扯着他进了屋子掩上门。
“殿下如何扯上林公子?”
凤筱筱失了往日的风仪,挥开她攥住他胳膊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眸透着不甘,“你这样着紧他,不就是心里有他,怕人听见会搬弄口舌伤了他。”
宋诗闻皱拢了眉,她的确是乱了心神,却不是如他说的那般,“此处是宋府,我只是……六殿下身份贵重,叫府中下人撞见,传出去怕是对您不利。”
“如今你倒惦念起本宫的声名,你同那裴出岫外合里应,到母皇面前做一出戏,为的就是替林知秋脱离风尘。”他拈了抹冷笑,索性将话说了开,“好一个情深义重,你宋二推托配不上本宫,难道这林知秋被宋府退了一回亲事,往后还能再同你一道不成?”
那一夜六殿下在西跨院纡尊降贵亲自照拂她伤势,她其实并未醉得全然失去意识。翌日醒来,见他眉宇间犹带忧色,心里不是不触动的。
年少孤冷,却独独容得她亲近。
他是贵君所出的皇子,是柔弱如柳的男儿,于是在尚书苑内她处处迁就他。渐渐地,也就以为他只是拿捏惯了她,不想他竟是真的在意。
林公子是京城高雅清艳的明月,亦是长姐心头的珠玉。
她倾慕他,只是远远地仰盼,不忍玉魄蒙尘,却从未生出逾越的心思。
且不说林公子与长姐是情投意合,纵使长姐如今与夫郎和睦恩爱,她也不曾妄想过攀折明月。
秋棠晓的滋味闻起来从未如此涩苦,她望着六殿下冷漠决然的面容,“诗闻愿对天起誓,若是对林公子有这般念头,请天降罚不得善终。”
凤筱筱逼得眼眶通红,“你……你拿这话来伤本宫的心……”
宋诗闻瞧见他推门离去,身形踉跄,她想去追却迈不动步子。堂堂皇子殿下,与她这样庸碌的女子成亲,又可会有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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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府退思堂。
裴出岫接过几幅卷轴,岐王眸色深深地盯着她,“本王同梁檀誊录了案宗,她未过问亦不会多言是非,只是大理寺人多眼杂,难免瞒不住风声。你笃信林家有冤屈,本王心知拦不住,是以替你走这一趟。”
她又顾虑叹息,“凤祥宫的事只怕不止这一回,你如今正是当避锋芒的时候。”
“姑母莫忧心,此事紧要,未央当谨慎行事。”她低沉着声音,一字一顿道,“定然不会漏出破绽,令姑母难为。”
岐王按住她的手,力道苍劲,“本王在朝堂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历经过,岂会为一桩陈年旧案畏难。未央你得记着,京城不比嘉南关,暗处盘根错节,你还不懂得这些坎关,难免行差踏错。”
裴出岫深吸了口气,沉默片刻,轻声却镇静地开口,“未央只是想尽心力,成与不成皆在天意。”
她掀起眼帘,一双凤眼瞳色浅淡,却极澄澈明锐,“师傅若在,想她也是会应的。”
岐王怔忪了一会儿,松开了手。
那一年她未抓紧映玉的缰绳,他身着戎服一骑绝尘往东岷山去。安平王领着精锐回到东营,黝黑的战马上一袭雪白的战袍,手中长剑透着泠泠寒光,平白惹出一段涩苦的情缘。
裴出岫起身朝她拱了手,目光落到这屋内一幅挥洒恣意的笔墨,上书“退思”二字,却显出侃趣一般的激昂生气。
是父君的字迹。
岐王惯来重养性,他题了这幅字,是在劝她多率性。
年少的父君,于她却是陌生的。她守着郢城王府的院子多年,父君宁死也不肯服一回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