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此吗?”男人低垂着眉眼,说话时语气绵软言辞却十足锋利,“恐怕在裴大夫眼中,风尘中人皆是低人一等的吧。”
与其说是怒意,不如说是自嘲自苦。
原来她便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医馆沐春堂的主人裴出岫。
沐春堂门前“妙手回春”的匾额是当今圣上亲赐的,京城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是比那久负盛名的医术还要知名的是沐春堂的规矩——
从不收治勾栏倌人。
他身在画舫三年,岂能不知京城中这些传闻。如今她这一句“病人在大夫眼里没有分别”听在他耳中竟是十分刺耳。
裴出岫未料到眼前这柔顺温和的男人也有这般尖锐的一面,她目光直视男人,静默半晌后徐徐开口道,“沦落风尘已是不幸,我本无意轻贱苦命之人。”
她说话时的语气不似作假,可又为何偏偏将风尘中人拒之于外呢?
此刻林知秋看不到她面上神情,也不明白她为人究竟如何。可是他信任宋二小姐,而宋二小姐将他托付给她照料。
气氛在静谧之中变得有些微妙,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药童阿福的呼唤声,“裴姐姐,原来你在这儿……”
裴出岫来不及出声制止,就见阿福已经推门闯了进来,她下意识地起身挡在男人身前。
阿福似乎也没料到裴出岫的药房之中竟会有个男人,一时之间她伫立原地有点进退两难。
裴出岫先反应过来,对阿福道,“你先去前堂药柜清点下药材,今日是初一,晌午时候刘叔会过来的。”
阿福点了点头,红着脸将手中的包子放在木桌上,“裴姐姐,我阿爹做了包子,让我给你带来的。”
裴出岫应声道,“知道了,替我谢谢你阿爹。”
阿福离去后,裴出岫也转身欲离去,可到底还是忍不住扣响了那盛放药粥的食盘,“海棠公子,这药粥对你恢复伤势有益,你若有力气还是趁热喝了。我得去前头坐诊,阿福会常来后院,有事你着阿福来喊我。”
这时候床上的男人忽而呼吸急促了几分,他望向裴出岫的方向,踌躇半晌,终是轻声开口道,“……多谢你,裴大夫。”
第3章 喂药
沐春堂辰时而启,辰时未到,医馆外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其中更不乏远道而来求诊之人。
药童阿福取了木牌依照次序发给候诊的病人,每块木牌上都写了数字,一共十五块牌子,一天发两轮,若是没拿到牌子,只能去别处求诊抑或是明日再来。
因着有圣上御赐的匾额,放眼京城就是权贵亲至,也得按沐春堂的规矩就诊。
后半夜梦魇过后,心中余悸难平,裴出岫索性摸黑来到医馆前堂抓药熬粥。
看了一夜的炉火,心绪稍平,眼下却青黑愈甚。
这些年不知试了多少法子、换了多少方子,却始终不能摆脱梦魇之苦。
她迈着比前来求诊的病人还要虚浮的步子,精神恹恹地坐在前堂,面上对着病人却是和风细雨般细致温柔。
好不容易强撑精神熬到午时,裴出岫揉了揉酸疼的肩背,起身对阿福道,“外头为何这般吵嚷?”
阿福如实道,“有几位病人来晚了,没拿到号牌,坐在外头不肯离去。”
裴出岫点了点头,“你随我去看看。”
医馆外,三两孩童围着一名女子,那女人咳个不停,裴出岫面色一凛,自袖中取出布帛蒙住口鼻,着阿福站在远处不要靠近。
她不顾地上多尘土,蹲下身子,执起女人的手腕,切了切脉。
果真不是寻常咳疾,痹症入肺,恐时日无多了。
裴出岫起身,对阿福低语几句,后者入内取了几贴药来,她交给孩童中最年长的女孩,“这是你娘亲吧,将药带回去,每日清晨煎了给她服下,可消解肺热之痛。”
“大夫,我娘亲……她还能好吗?”女孩目露忧惧地问道。
裴出岫微微一顿,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安抚道,“好好照料弟弟妹妹,你娘亲心中放不下你们,会好起来的。”
如是这般照看了医馆门前余下几位病人,回到后院已是过了晌午。
裴出岫用清水仔细净了手,净了面,方要用午膳时,想起些什么,又快步去到后院药屋。
阿福说刘叔替男人换过药后,他便又睡下了。
裴出岫走进屋子,屋内炭火未熄尽,一室融融暖意。小榻旁盛放药粥的碗已经见底,她轻轻替他诊了诊脉,见脉象已趋平稳,放下心来,遂悄无声息地端着食盘推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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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秋待她阖上屋门后,静静睁开了一双无神的眼眸。
自流落画舫以后,他便总是没有安全感。到了夜里从不敢睡熟,稍有响动就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