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出岫目光落到他发顶凤冠已将额角伤处压出斑驳印痕,连忙小心翼翼地替他摘下沉重凤冠。
喜屋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与哗哗的流水声,男人不自觉地咬住了唇瓣,这短短瞬息便比方才坐帐时候还要难熬太多。正欲出声唤她,面颊上便被敷上了温热的巾帕。
原来她方才是去拧了帕子要替他净面。
男人面上的妆扮得极美,不凑到近处仔细端详便看不出额角面颊还有伤痕。喜妆虽浓艳,可衬着他矜淡疏离的气质,显出一种别样的味道。
媚,是清媚,艳,是冷艳,真真是世间难觅的霜雪姿容。
可若是伶仃无依,长得美貌只会徒惹不幸罢了。
裴出岫想到今夜二皇女眸光中流露出的偏执,不由得心叹一声,动作尽量轻柔地拭去他面颊伤痕处厚敷的铅粉。男人眼睫微颤,不多时那双桃花眼眸竟渐渐红了,裴出岫握着巾帕的手微微一顿,神色歉然道,“我可是弄疼你了?”
林知秋抿着嘴唇无声地摇头,裴出岫难得有几分无措。虽则他初至沐春堂那夜,她替他照料过身上更重的伤势,可此刻二人皆神思清明,生生摧出些古怪的旖旎意味来。
“林公子若是觉得不适……”
她方要向后退开几步,便叫男人慌乱间按住了她握着巾帕的手。
那双眼神涣散的乌黑眼眸骤然间仓惶地向她望来,“不、不是的……知秋只是……”
“卑贱之身,何以得裴大夫怜惜……”
话音深处,竟似声有哽咽。
第12章 梦魇
“知秋卑贱之身,何以得裴大夫怜惜……”
面前的男人神情柔弱,眸光盈盈惹人怜爱。裴出岫跟随师父行医治病,见多了世间困厄,本以为早就修得一幅淡漠心肠,此刻不知怎的竟也难过起来。
“林公子切莫这样说。”她不自觉地拧起眉来,迟疑着安抚似地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林公子已做得很好了,倘若易地而处,出岫或不及你心性坚韧,又何来卑贱一说。”
他怔忪着松了手,裴出岫将凉了的巾帕重新拧过水,细致温和地替他拭尽了面上余下的妆粉后,再以玉簪徐徐在他伤处敷上随身带着的玉肌膏。
这药膏带着浅淡的木兰香气,有宁心安神之效。
上过药后,裴出岫又察看了他额角的淤肿,“林公子可能分辨眼前明暗?”
男人摇了摇头。
“昨夜翻阅师傅誊录的《龙木论》,可窥公子眼内并无沉翳。”裴出岫谨慎沉吟,“既无外伤沉翳便无大碍,出岫自当竭尽全力令公子复明。”
林知秋本是惧怕黑暗的,若是余生要在黑暗中度过,他自然会无比失落。可是如今有裴大夫在身旁,他忽然也就没那么害怕了,她身上有种莫名地令人安心的力量。
男人双颊生嫣,低下头呜咽似的轻轻应了一声。
他还不知待他有如此大恩的裴大夫是何模样,兴许是个颇有几分书卷气的女子,年纪比宋二小姐稍长一些,约莫同阿姊相仿……她还会些武艺,在外行医足以自保,还有今日抱着他的双臂结实有力……
林知秋不敢再想下去,生怕被她看出自己面上的端倪。
“疲累了一日,公子可要用些茶水?”
她席间饮了酒水,喜房内又温热,此时确有几分口干。
林知秋摇了摇头,又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王府的侍从虽待他和善,可他孤身在这陌生的地方,总免不了拘束,便是裴大夫吩咐的热汤也未敢多用,唯恐了弄脏了喜服给府里添麻烦。
裴出岫端来茶盏,放在他虚拢着的掌心之内,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凑到唇边慢慢啜饮。
王府用具细致,茶炉以小火温着,茶汤入口仍是暖的,清香醇润回味犹甘。她一口气喝了三盏,方觉得压下了那烈酒浓郁不散的味道。
桌上还有糕饼,红红黄黄的看着十分喜庆。她拿起一个放进嘴里,是她从前爱吃的口味,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歧王殿下竟还惦念着,分明是甜馅儿的她却咂摸出几分涩意。
转身不忘往男人手里塞了一个,胡乱咽下后含糊道,“这糕饼做得小巧,夜里垫肚子正合适。”
林知秋闻见糕饼的香味,腹中也觉辘辘,便拿在手里浅尝了一口,枣仁味儿浓而后便涌上丝丝甜意。
寂静喜房内,她二人一个细嚼慢咽啃着糕饼,一个好整以暇在旁瞧着,觉出几分喂食小动物的趣味来。
许是觉察到身前那道灼灼目光,男人颇有些心不在焉,一个不慎便被口中的糕饼噎着了。裴出岫连忙又倒茶抚背给他顺气,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男人却是红着脸说什么也不肯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