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熟悉的话语,林知秋本就心神松动,此刻陡然浑身一震,惊骇到说不出话来。
三年前他在狱中乍闻爹娘死讯,后来长姐被敕令流放边疆生死不明,那时的他真的再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即使被释出重狱,他却孤身一人趁夜去到郊外的永明河,想要一死以追随她们而去。
在湍急的水流中,是一把紫竹箫救了他的性命。
记忆里救下他的那人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如果你死去,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在那些最煎熬的日夜里,这句话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想到此处,林知秋多日的郁郁终于崩泄,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不,裴大夫,我不想的!”
拔除痹症固然疼痛,但是却难以避免,身为医者的裴出岫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裴出岫松开他的手,替他掩好被子,“好好睡一觉吧,林公子。有什么难处,明日我们一道去想对策,你要记得如今你并非一个人在面对窘境。此仗未到最后一刻,难言输赢,可谁先放弃了,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裴大夫的话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伴随着她屋子里散不去的浓郁药香,林知秋睡了自三年前抄家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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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入睡以后,裴出岫无处可去,索性到前厅整理起了药簿。
此刻,天还未亮,医馆外没有半个人影。裴出岫以笔蘸墨,在空白药贴上缓缓写下“林知秋”三个大字。
当真是天意弄人,从前身在郢城她便对他颇有好奇。可如今相见,彼此却是在这样的境地。
她忽的回想起十五岁那年,母王心疾复发骤然病逝,她接到宫中传召第一次来到京城,为的不是承袭爵位而是请圣上恩准她跟随师傅四处云游治病。
倘若有幸,她合该能与那位名冠京城的才子见上一面。可那一年,传闻他生了一场大病,缠绵病榻数月不曾在京中露面。
再后来她离开京城,一走便是六年。
直到三年前,圣上派数道加急令,急召她回京入宫为太皇君侍疾,她这才重又在京中安定下来。
彼时,科举舞弊之案已然定罪,宋家长女宋诗意为替林府求情受到圣上重责,接回府中时人已然气若游丝。便是后来宋大人不亲自登门来请,圣上早已暗中遣人命她前去救治。
原来当年之事,她亦未能置身事外。
裴出岫心道,也罢,便是无关紧要之人,她也不能当真见死不救。更何况林大人从前受师傅敬重,她替师傅照拂林家遗孤也是应当。
宋二此举固然会惹得六皇子殿下心中不快,可以他之心性也不会当真对林公子赶尽杀绝。反倒是二皇女凤煊,她交往不深,听上去却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物。
京城之中,能对中宫稍加震慑的除了圣上便只有岐王殿下。岐王殿下膝下无子无女,素来视她如亲出,她若修书一封请岐王庇佑,未必不能护住一个罪臣遗孤。
一边忖度着,裴出岫手下不停,已然写好了送往岐王府的书信。身上没有佩印,只好随书信附上了岐王殿下赠予她的百日宴之礼,一串佛珠手钏,是这些年游历在外也始终未离身的物什。
本不欲牵扯进京城中这些是非,然此事性命攸关,她也只得勉力而为。
第7章 争执
卯时才过,天未大亮。
阿福方到医馆,便被裴出岫遣去岐王府送信。短短几日变故横生,夜又难寐,她只觉心绪不宁。索性写了张闭馆贴挂在医馆门前,而后阖馆回到后院。
睡在她寝屋里的林知秋已然醒转,裴出岫递给他一个收拾好的包袱,里头装着他的卖身契、一套换洗的衣物以及一些伤药、银两。
林知秋摸索着怀里沉甸甸的包袱,小心地探问道,“裴大夫,这是何意?”
裴出岫一改往日散漫神色,沉下声音交代,“林公子,现已天明,二皇女殿下的人不知几时便会搜到此处。为今之计只有两个法子,这其一便是我立刻送你出城,我手里有一道宫令可自由出入京城各处不受盘查,待你安全无虞,我再想法子通知宋二,届时你们可于京外会合。”
林知秋听得分明,却是不假思索地拒绝道,“不成。”
裴出岫正欲与他细说,未料到他竟是不愿,陡然间换作她哑了声,不明所以,“你为何不肯?”
男人只是摇头,垂眸时眼睫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我已欠宋家太多,怎好再牵连无辜之人。”
闻得此言,裴出岫眸光晦暗不明,“你既已知晓她的心意……”
“知秋是无福之人,怎堪攀附宋家小姐。”
林知秋苦笑一声,打断她的话,“便是为奴为仆,亦是奢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