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开这些不谈,霍止倒是严格按照霍家的培养标准众星捧月地长大了。有霍老爷子教他为人行事,霍渊时在前面替他铺路,霍止本该成为父兄的复刻版,却没养成霍家人一贯的稳重内敛,反而脾性张狂,随心所欲。霍老爷子秉承散养原则,也不管他在外如何惹是生非,霍渊时忙于工作,不知道老爷子如此随性,等发现时再想对霍止严加管教,已是来不及了。
霍渊时想亡羊补牢,霍老爷子却有言在先,“随他去吧,他自个儿心里明白着呢。”
有了霍老爷子的免死金牌,霍止更加肆无忌惮,彻底跑偏成了混世魔头。然而名声不是他故意闯出来的,他解决的大多数都是找上门的麻烦,比如欺负莫云烨的,背后说莫云烨坏话的,总而言之,十回打架至少八回是为了莫云烨,霍止始终想不明白,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怎么就偏偏交下了莫云烨呢?
要说孩子间的友谊总是产生得莫名其妙,乖得像只兔子似的莫云烨转学第一天就被人故意排挤,霍止冷眼旁观他红着眼睛低三下气地道歉,结果越看越不是滋味,不就是一只破铅笔盒吗,至于这么斤斤计较?霍止走过去将自己新买的奥特曼限量版往桌上一扔,不耐烦地说:“我替他赔。”
每个星期五霍渊时都会回老宅吃晚饭,他这个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挑剔,一顿饭的功夫能将他从头到尾地批评一遍,霍止不想见他,因而放学时磨磨蹭蹭,一直留到最后才从教室中离开,莫云烨在门口蹲得直打瞌睡,见霍止出来,连忙站起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鞠躬:“谢谢你。”
霍止吓了一跳,心情复杂地将这红眼兔子上下打量一番,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莫云烨。”他念得慢,生疏又不情愿,很快转移了话题,“你呢?”
“霍止,”霍止了无兴致地答,“君子至止的止。”
司机还在学校门口等着,霍止为了拖延时间,领着莫云烨上了天台,俩人面面相觑,气氛尴尬,霍止只好随口问起白天的事,“他们为什么刁难你?”
“因为我是私生子,”莫云烨怕霍止不懂,还好心地解释:“就是小三生下来的小孩。”
霍止愣了半天,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恶狠狠地说:“私生子怎么了?我还没爹没妈呢!”
原来是同病相怜,莫云烨恍然大悟。
莫云烨从未质疑过霍止这句话的真实性,直到霍则为出现在两人面前。时隔六年,在人潮汹涌的校门口,霍止再一次见到霍则为,已不复幼时在饭桌上惶然不安的无措模样。他似是而非地笑了笑,“您找我有事?”
“谁啊。”莫云烨小声问。
“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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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老爷子从小就告诉霍止,李汝盈爱他,所以不后悔用生命换他,世事本就无常,谁也别想站在李汝盈的立场说他半句不是,但总有一些脑子不转弯的,比如他外公外婆以及整个李家,再比如他爸。
霍止一直以为霍则为是怨恨他,其实霍则为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小儿子的模样生得好啊,是三兄弟里最像李汝盈的一个,霍则为卧室的床头柜上一直摆着一本厚相册,沉甸甸的,存着霍止从百天到十六岁的所有照片,这是霍则为能参与小儿子成长的唯一方式。身为父亲,霍则为对霍止的爱还比不上愧疚积攒得深,因为经受不起爱妻离世的打击而选择逃避,他知道自己对不住小儿子,可这又能怎样呢?这十几年光景犹如指间流沙般转眼间便溜走了,霍则为看着眼前冷若薄刃似的少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如果有哪些地方不合适,你和我说,我让律师再改。”
霍止觉得莫名其妙,“大哥在渚宁为霍氏争得一席之地,汜江这边全凭二哥坐镇,您这么早立遗嘱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把继承权指给我?”他觉得霍则为还没有老糊涂到这个份上,于是语重心长地劝道:“您真不必为了自己的良心断送了整个霍家的前程,我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哪里比得上我哥。家产这方面给不给我留都无所谓,爷爷说我妈当年的嫁妆都是给我的,够我挥霍到下辈子了,我过得特别好,您就心安理得地回吧。”
霍则为一时无言以对,霍止已经拎着书包站了起来,“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推拉屏风上绘着唼喋的鱼鸟,霍止正待要走,忽听霍则为在身后叫了他一声,低哑嗓音几欲令人听不清,“……我以为这对你是一种弥补。”
霍止漠然侧首,眼中飞雪一片,终是沉不住气嗤地笑了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您现在才说要弥补,是不是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