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意从心底蔓延开,遍布四肢百骸,只有眼眶滚烫,充斥着姗姗来迟的热泪。视线逐渐模糊,最后什么都看不清了,他觉得荒唐又好笑,“三年前,你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郦父才交完钱回来,见手术室门外如此局面,一时有些茫然。他径直走到晏司臣身边,看着他泛红眼眶,讶异道:“怎么了这是?”晏司臣赧然不语,盛楚开玩笑道:“我没和五哥交代明白,他这一路就胡思乱想。”
“你吓他干什么,”郦父嗔怪一声,他虽心下惴惴,仍情绪镇定,反而安慰道:“医生说你伯母的眼部神经功能性紊乱,误打误撞地摔这一下反而降低了手术难度,别担心,小晏儿。”
晏司臣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走出来,一把扯下口罩,“手术很成功,家属准备一下入院陪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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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住院一段时间,晏司臣去了趟锦绣河山,从还没来得及整理的纸箱子里找出需要的日用品带回了医院,蒋东林和盛楚没在这里陪多久,在手续办好后就都离开了。十点多的时候,晏司臣又回纳兰小筑去收拾自己需要的东西,一并带到医院的还有一张军用折叠床,是在来的路上买的,方便夜里陪护。
医生说郦母可能会在半夜的时候醒,郦父年纪大了,兼之又熬了一天心血,守夜的事自然是落在晏司臣头上。头一晚上是不能睡的,晏司臣搬了椅子坐在郦母床边,病房里黑漆漆的,只有立在床头的仪器上显示的心电图闪烁着幽幽的绿光。夜深人静,晏司臣大脑放空,千重万阙的思绪飘忽而过,最后定格在下午那场被突发状况打断的赴约上。
晏司臣当然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冷太薄情。霍少爷从小众星捧月地长大,二十多年来恣意妄为惯了,只有在他这里才会受到这样的委屈。他那一句不关你事伤了霍止的心,可他别无选择,蒋东林说郦母在下楼梯时摔了一跤碰到了脑袋,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准备推进手术室手术了。他那时大脑一片空白,前因后果还没理清,只知道不能让霍止出现在医院里。
晏司臣想起临走前霍止执拗的追问,一声高过一声,心有不甘又无能为力。彼时晏司臣不敢耽搁,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没去看霍止,却能想象到霍止的神情。他闭着眼,在心里一点一点勾勒出霍止的轮廓,英气的眉,含情的眼,鼻挺唇薄,五官深邃。笑时满目桃花泛春水,可那时候必然是笑不出来的,而该是赌着气,或许还藏着几分希冀。
晏司臣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将霍止的模样记得如此清晰。这个人被他栩栩如生地刻在心底,一举一动都弥足珍贵,可他只是照着霍止的模子拓下来,在晏司臣的心里,他始终姓郦。
郦母被他轻握着的手突然动了动,晏司臣恍然回神,拧了床头灯借着昏暗光亮去看郦母,轻声唤道:“伯母?”郦母的手于是从他的掌心里费力地挣开,晏司臣不敢动,过了一会儿,那手又颤巍巍地反过来,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郦母的眼睛还蒙着纱布,晏司臣给郦母喂了点水,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郦母说就像是睡了一觉,让他不用去叫护士,别吵醒了郦父。郦母自三年前认识晏司臣起,头一次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晏司臣坐回去,郦母拍了拍他的手,态度称得上和蔼,说的是家常话,一句一句轻言慢语,晏司臣便压着嗓子小声回答。郦母问得差不多了,沉默半晌,忽然说道:“小船儿很喜欢你吧。”
晏司臣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小船儿应该是郦蕤舟的小名。他想了想,如实相告道:“我也很喜欢他。”
“我从前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爱想,我的儿子这么优秀,将来到底会娶回来一个怎样的小姑娘。”郦母笑得很温柔,慢慢地回忆道:“他说他不着急,我也没催过他。后来有一天,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突然说,他想结婚了。”
“他说等这次任务结束,就把人领回来给我看。我是日日盼,夜夜盼……”
“伯母……”晏司臣怕她情绪波动,想要打断她的话。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后,郦母说:“我盼了整整三百八十天。”
“——然后他们告诉我,我儿子牺牲了。”
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卸尽了。晏司臣无力地弯下腰,将额头抵在了郦母冰凉的手背上。郦母抬起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小晏儿啊,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对你态度不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郦母感受到滴落在手背上的温度,语气有些释然地,又带着难过与惋惜,“我是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