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又盛了两碗汤,其中一碗的香菜末刚被晏司臣挑出来,霍止就顺理成章地端走了。
他们甚至没有看向彼此。霍暄怀疑空气中筑织着黏连的网——能够传递脑电波的那种。他再也吃不下去,无端的愤怒令他摔筷子的幅度过于夸张,清脆且突兀的声响打断了晏司臣的话。霍行鸾面无表情地抬眼,目光极具压迫,不怒自威。祝南禾很快反应过来,责备道:“多大的人了,下手还没轻没重的。”霍暄闷闷地说:“霍熙说她到家以后给我打电话,我先上楼了。”
霍熙明年初升高,下个月还要考雅思,课业压力重,周末也不自由,所以没有跟着一起回来。祝南禾颔首应允,生怕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霍暄于是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老爷子没有午睡的习惯,饭后老严催他吃降压药,霍老爷子一边数药片一边慢悠悠地问霍止,为什么明知道他不吃燕窝还买回来两大盒,霍止面不改色地说:“都是小五买的,谁让他事先没问过我。”晏司臣心虚地别开眼,又听霍止埋怨道:“他准备什么也不给我瞧,您赶快全拆了吧,就当是给我开眼了。”晏司臣耳根都要烧起来,他不敢直视霍老爷子,只默默抬手拧霍止后腰,霍老爷子就着温水吞药片,苦得直皱眉,眼尾余光在满目狡黠的小孙子和低眉顺眼的孙媳妇儿身上转了一个来回,心里忽然又涌出一股子尘埃落定的感慨。
霍止惦记着那座松鹤延年,虽然一顿饭下来他家老爷子就差把满意二字写在脸上了,霍止还是想让霍老爷子再夸几句。只要霍老爷子认定了,就没人敢说晏司臣半句不是。包括霍则为。
霍老爷子欣然点头:“那就瞧瞧吧。”
书房在三楼,霍老爷子走得慢,霍止和晏司臣并肩跟在后面,老严站在楼梯口看着两人登对背影,忽听霍则为风雨欲来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亲儿子不仅搞男人还领回家,当爹的居然一点也不知道。霍则为心脏不太好,老严怕他犯病,说得格外谨慎:“听少爷的意思……快半年了。”
霍则为眉头紧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老严欲言又止了好半天,到底还是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句:“少爷是十二分真心,您可千万别和他唱反调。”父子俩的关系近几年才缓和一些,倘若霍则为说得太过分,霍止是容易翻脸的。
霍老爷子在三楼的阳台上养了几盆花草,平时宝贝得很,自从霍止揪掉一片叶子被老严发现,再不许他进了。眼下霍老爷子和晏司臣在书房谈话,却将霍止挡在外面,他一时兴起,管佣人要了个浇水壶,便朝着那株最矜贵的素冠荷鼎下手了。
他没想到霍则为会找过来。
霍则为上了年纪,两鬓灰白,隐隐有些龙钟之态。霍止站起来替霍则为拉开另一侧的藤条椅,霍则为没有坐的意思,霍止又喊了一声爸。
霍则为看着神色疏离的小儿子,只觉陌生。良久后,他一字一顿地问:“霍止,你是在报复我吗?”
霍止一怔,下意识答道:“不是。”
霍则为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抬手按住心口,这个姿势致使他的后背微微佝偻。霍止满腔讥讽无处安放,正欲出言辩驳,因这一个动作硬生生地忍了回去。霍则为急火攻心,眼前阵阵发晕,他勉强稳住身体,再开口时嗓音嘶竭,裹挟着苍凉的无力,“……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二十六年过去了,霍止恍惚地想。霍则为是真的老了。
霍止走过去扶着霍则为坐下,霍则为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爸,”霍止蹲下来,语气平静地叙述道:“在遇到晏司臣之前,你的婚姻的确是我拒绝建立家庭的理由。”霍止慢慢抚平霍则为手背上湿漉漉的褶皱,以指腹抹去热泪的余温,“可我遇到他了,我才知道原来你对我妈是这种感觉。”霍止停顿片刻,喃喃自语似的,“我甚至不敢想象没有他的日子要怎么过……”他仰起头,注视着霍则为滂沱的双眼,“我或许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爸。”霍止笑了一下,“我不恨你了。”
作者有话说:
霍则为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但他很可怜 可悲又可怜
第六十七章
老严已经开始着手布置晚宴的相关事宜,霍止房间的阳台正对着后花园,两人并肩倚在栏杆处,正好能看见戴着渔夫帽的老严站在草坪中央指挥佣人搬香槟桌,被霍行鸾夫妇支使过来当苦力的霍暄任劳任怨,忙得团团转。霍止看着解气,由衷叹道:“严叔可真是老当益壮,我爸的身体都没他硬朗。”
钱升被革职之后,听到风声的董事会的元老都有些惴惴不安,再不敢冒然登门打扰霍老爷子的清净。霍老爷子平时喜欢带着老严去后山钓鱼,钓着钓着又看中了那块荒地,开垦时不巧撞上林业部门巡查,就被当成偷挖野山参的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