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眉将茶端到另一张空闲的桌案上,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窗户,不让院中的柳絮飘进屋里。
楚灵均见状也挪了位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答反问道:“师父刚刚又在译注佛经吗?”
“正是。”
“今日怎么不见那个叫明允的小沙弥?”
“明允正在佛前做功课。”
她东一锤子西一榔头地问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而青莲捻着佛珠,耐心十足地一一答了。
他的态度就和他身上的梵香一样波澜不惊,平静得很。
楚灵均终于感到了一点安心。
做足心理准备后,她将头埋在自己的膝上,终于慢慢开了口:“年初之后,我便常常做一个噩梦。”
青莲便缓缓问道:“是何噩梦?”
“梦里一片尸山血海,血流成河,许许多多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陈列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鲜红的血不但染红了宫中的地阶,甚至让护城河都变了个颜色。”
再次用言语去复述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噩梦,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挑战。
她已然深深陷进了自己的情绪,也就不曾注意到,当她说起这些时,静若止水的国师青莲微微变了脸色。
“在梦里,是阿兄和陈郡谢氏勾结禁卫军……”她深深吸了口气,才不至于让自己的语调过于颤抖,“弑父杀母,屠戮无辜。”
青莲捻着佛珠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眉眼也越皱越紧。
此时此刻,他望着那个兀自痛苦着的女子,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过往,分不清眼前这人到底是鞭笞天下、威震四海的章武帝,还是宫中那个天真无邪、率性肆意的小公主了。
直到少女抬头唤他,他才堪堪收敛了脸上的异色,淡声问道:“施主信景王吗?”
“……我不知道。”
两人此时的情绪都不太对,不曾留意屋外的动静,也不曾注意到长廊中的人影。
“我应该相信他的……可是,现实里的种种情境,与那个不详的梦境越来越吻合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他。”
朱色长廊下的青年呼吸一滞,险些站立不住。手腕不受控制地痉挛了起来,就连胃脘处也泛起了针扎似的疼。
顷刻间,那股莫名的疼痛便顺着四肢百骸席卷了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肌理、每一寸骨髓。
少女的那句话,好像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口,将完整的肌理变得千疮百孔,还要带出淋漓的鲜血、模糊的血肉。
一直温暖着他的阳光不再照耀他,他便好似连温度也感觉不到了,只能捂着空荡荡的胸口自嘲一笑,麻木地拖着这副破败的躯壳离开。
冰冷的晚风在他身后呼啸而过,发出凄厉的呜咽声,像是灵魂的哀鸣。
第23章 风云起(一)倒v开始
伽蓝阁的院门之前, 含章殿的掌事宫女绿绮正百无聊赖地徘徊在宫道中。她本来要跟着楚载宁一同去寻此间主人,但自家殿下总觉得人太多会扰了国师清修,让国师不喜。
绿绮便只好依言而行, 侯在院外。
夕阳依依, 暮掩朱墙, 绿绮站在宫道中, 出神地望着绿色的垂柳探出红色的院墙。难道国师的佛法果真这样高深, 所以此处的绿柳也要比别处的茂密几分?
她兀自出神着,一转头, 却见自家殿下已然去而复返。
绿绮有些惊讶,不是说要请国师为那串珊瑚手串加持吗?怎么这么快便出来了?
“殿下?”她正思考着要怎样开口, 便发现景王的脸色可谓十分惨白,忙上前几步搀扶,担忧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无碍。”青年的神情与语调都与往日无甚区别。
但被拂开的绿绮却愣了一下, 莫名觉得他比往日疏离了几分。
这似乎的确只是她一时的错觉。
因为在下一刻,青年便道了声歉, 温温和和地解释道:“国师似乎正在清修,我不曾寻到他, 又不曾见到那个接引的小沙弥, 便出来了。”
“那……手串?”绿绮斟酌道:“殿下心诚,国师岂会不知?不若您将那手串给仆,让仆代为转交给青莲国师?”
“不用了,绿绮。”青年声音微滞,再开口时的声音很平淡, “她本来也不喜欢这些多余的饰品,何况是我送的?”
绿绮原以为自家殿下要将这手串送给公主, 可如今一听这话,心里却忍不住犹疑起来——这么些年以来,景王与定安公主还从没红过脸呢,怎会忽然说这样的话?
那是要送给谁的?
绿绮思来想去,虽然还是没个答案,却知道自家殿下为这小玩意儿花了许多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