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均没管身边引路的侍从,上前几步便抓过了那只带有淤青的手腕。确认没什么大碍后方才松开,只是人却没退后。
“您……”
“十岁那年,我的那位兄长曾教导我,礼只是约束人修心养性、正身清心的工具,而非束缚人的枷锁。”
她凑到他耳边,说话的声音极低,“乐安王殿下觉得呢?”
“我……”楚怀安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目送着她跟随侍从离开。
第62章 悟黄梁(四)
楚灵均跟随侍从换了身干净的衣物之后, 那场骤雨也停歇了下来,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打算就此打道回府。
“贵人, 殿下已令我等在花厅备下茶点……”
“不必了。”楚灵均心里正是郁闷, 一点儿也不想品尝王府的茶水糕点, 只是脚步一转, 又记起吏部昨日已经将去岁那批进士的任免情况递了上来——然而个中情状却不甚具体,不如让这位刚刚升了官的吏部侍郎汇报一番。
便驻足转身, 道:“带路,我要去府上的书房。”谈正事, 自然还是去书房合适。
“另外,现在去将你们家殿下请过来。我与他有事商量。”
侍从福身应是,垂首带路,在行至书房时殷勤推开门, 但没跟着进去,只是在门口躬身告退。
想来府上的书房应该是个不能轻易进出的地方。楚灵均略一思忖, 也没再为难她,自己进书房挑了个座位坐下。
这书房布置得极清雅, 各式各样的古籍善本排列有序, 整整齐齐地置于书架中。而书房正中央则放着一张紫檀雕螭龙案几,其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楚灵均还眼尖地发现,上面那方端砚正是自己所赠。
她轻哼一声,飞快地将屋子打量了一眼,而后将目光定格在了墙上挂着的那幅画。
画中绘了一株兰, 幽香清远,素雅高洁, 寥寥几笔,却将兰草不落凡俗的姿态尽将描摹了出来。
是楚怀安所作吗?她知道楚怀安善绘丹青,尤善花鸟,从前还收藏过几幅他的画作放在含光殿,自然也对他的风格有所了解。
但这幅画,好像与她从前收着的那几幅画,略有不同啊?
楚灵均心下疑惑,便上前几步,试图看清画作角落里的落款。广袖翻飞,竟不慎碰倒了博古架上的狴犴摆件。
她连忙伸手去扶,却听得一声轻响,紧接着,博古架便开始缓缓转动。
一个不怎么宽大的密室顿时出现在眼前。
楚灵均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昭昭君子,但也无意去窥探兄长的隐私,心中虽觉疑惑,还是准备将摆件放回原位。
一抹艳丽的红却忽然闯入视线之中。这缕与书房整体氛围几乎格格不入的颜色,立时便撰取了她的注意。
那也是一幅丹青,绘的却不是花鸟草木,而是一个少年女郎的背影。
榴红色的裙摆艳丽如火,半挽的墨发如瀑般迎风飘扬。
站在密室门口的皇帝陛下,立刻就想起了刚刚路上遇到的林家姑娘。
难道阿兄心里其实是喜欢她的吗?
楚灵均心中的失落如潮水般涌上来,久久难以平息。她下意识地往里走了两步,盯着画上的题字出了神。
——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乍一看,这似乎与画中内容毫不相干。然而顷刻间,楚灵均便想起少时曾在阿兄殿中读到的集子。
依稀记得,是王雱填的眼儿媚……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所以,他果然是喜欢林家女郎的。
那为什么在她面前却总是矢口否认呢?
皇帝陷入沉思,甚至连身后的脚步声也没发觉。
直到楚怀安推开门,颤着声音唤:“陛下……”
她转身望去,楚怀安已然提着衣摆跪下,拱手请罪。
“请什么罪,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心中堵得厉害,但面上却没露出不满,抿抿唇,挂上一个浅淡的笑。
“朕来找卿,是为了公事。对于新晋进士的政绩功勋、任免赏罚,不可轻忽,你再拟份折子,将个中情状具呈纸上。”
青年自进门之后,便一直低着头。此时闻言,方才直起身子,抬眼看她,良久应道:“……臣遵旨。”
楚灵均的心神全在那副画上,也没注意到楚怀安脸上似悲似喜的神情,径直抬了脚,离开这个昏沉沉的书房。
“卿的画技,似乎精进了不少。”没走几步,心中那点儿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便又将她扯了回来。楚灵均在青年身边停下,目光炯炯,语气却平平:“不知这画中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