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均道:“从前在佛祖前许下的愿望应验了,故而以此还愿。”
“原是如此。”青莲道:“陛下若不嫌,请至正厅小坐片刻。”
楚灵均不疑有他,依言入内。青莲这个佛门中人,自然比楚灵均这个外行人更明白怎么修建寺庙。
楚灵均在与其详谈之后,有了不少收获。只是,正事谈完之后,场中气氛不由便添了几分尴尬。
楚灵均看着正为自己烹茶的青年,不好直接离开,只得找些闲话。
午时的那个疑问便不由自主地跳了出来。“国师竟还会调香吗?”
青莲淡淡颔首,宠辱不惊地给她斟了杯茶,缓声道:“我少时也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于制香之道小有所成。”
又解释道:“是我嘱咐了尚仪为我隐去此事,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不怪罪不怪罪,毕竟姑姑交代得很干脆。不过话说回来……青莲从前竟真的是世家子弟,难怪有这样的学识、这样的气度。
“既是世家子弟,为何又入了佛门?”她好奇道。
“那时顽劣,不愿遵从家族安排入仕。”
楚灵均没忍住扫了他一眼又一眼——透过这满身清贵的皮囊,倒还真是无法想象青莲少时顽劣的样子。
“后来呢,怎么又做了国师?”她不禁得顺着话题问了下去。
青莲放下了手中摆弄的茶盏,倏然抬起头来,略有些怔愣地看着她,目光似有些慨然之意。
皇帝陛下立马警觉,飞快道:“我多言了,国师不必在意……”
“也是为了一个人。”他垂下了眼眸,语气淡得几不可闻。
楚灵均莫名耳热了几分,寻了个借口之后,便起身离开。
如今关系本就不尴不尬,若他再说出些什么不合宜的话,岂不是更糟糕了?
还是罢了吧。
*
要说如今御前的红人,那必然是襄阳侯洛含章。听说这人原本只是个北狄的俘虏,后来蒙今上看重任为长史,频频献计,凭战功得封襄阳侯,近日又留在了上京,掌管御史台。
这人无根无基,胆子却不是一般的大。在上任的短短一月之间,便接连弹劾了好几位涉嫌贪污受贿、官风不正的大臣。
其中不乏在朝中经营多年的要员,以及在朝野之中享有不小声望的大儒。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人人都怕下一个被革职下狱的人便是自己——在官场上混的老油条,有几个手脚是真正干净的?
大小官员齐齐纳闷,实在不知太上皇那般温吞的人,怎会有这样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儿。
但这话是不敢当面说出来的。
朝臣们至多只能和自己的好友聚在一起,骂骂那个碧眼小儿。
可当御史台的动静一日大过一日,诏狱的人一日比一日多,便有人再也坐不住了。
即便他简在帝心又如何?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的老底掀出来吗?
不如想办法将他扳倒。
弹劾新任御史中丞的奏疏雪花一样,飞到了君王的案头。
楚灵均只置之一笑,含笑看向坐在对面的异族文臣,叹道:“含章的棋艺,近日见涨了不少啊。”
洛含章道声谬赞,温顺一笑,手下的攻势却越发凶猛。修长的手指捻起莹白的棋子,不紧不慢地与黑子展开又一轮的搏杀。
不能输得太难看,也不能赢得太利落——这大概是绝大多数臣子秉持的信条。因为输得太难看,会让皇帝觉得你能力不行;而赢得太利落,又难免惹了君王不快,只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力求稳妥再稳妥。
精明的谋士怎会不懂得这样的道理。但他还是没有收敛自己的锋芒,毫不示弱,步步紧逼。
他最终赢了这局。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侍奉的主君虽说在战场中频有奇计,但于棋之一道并不擅长。
对面的人输了棋,可不但没有沮丧之色,反而开怀大笑。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以皇帝的胸怀,并不会在意一局小小的棋。况且,眼前人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想通过这四四方方的棋盘,通过这黑白二子的厮杀,缅怀在战场中纵横驰骋、运筹帷幄的日子罢了。
异族青年恭谨地垂了眼眸,也弯眉笑了起来,为了附和皇帝,也为自己的猜测成真而欣然。
“我棋艺不精,让含章见笑了。”轩轩若朝霞般明艳的女子莞尔道:“卿赢了棋,想要什么彩头。”
洛含章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拱手道:“实不相瞒,臣看中主君这方松花御砚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