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内不知何时飘起了雨。
阴云密布,细雨绵绵,整个天空都仿佛被一层灰扑扑的布笼罩住了。
风雨如晦,却有一把水墨色的油纸伞破开了晦暗的天幕。那伞并不精美,甚至有几分素朴,只粗粗画了枝疏影横斜的瘦梅。
现下,那枝瘦梅正随着执伞的披发青年一步步穿过台阶,行至明丽的宫殿之前。
“国师来了。”小宫女见他来了,忙上前去接伞。
青莲谢过,自己收了伞放至一旁,双手合十做了个揖,请宫女为自己通报。
“小僧欲求见陛下。”
“烦请稍等。”
宫女很快便入殿通报,得了允准后,含笑请眼前之人进殿。
青莲再次谢过,跟着她进了皇帝日常起居的临华殿。
“见过陛下。”
他只着粗衣布衫,长发披散,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点饰,本应与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格格不入。
但恰恰相反。
青莲置于此间,不见丝毫局促,仿佛天生就该处于锦绣之中。
一身玄金袍服的楚灵均自案牍中抬头望了他一眼,招呼人给他看了座,语气却稍稍有些冷淡:“国师进来到临华殿的次数,可比过往的十余年加起来还多。”
“陛下……”
楚灵均打断他的话,开门见山地问道:“国师今日,又是来为谁求情的?”
“陛下初登大宝,不宜大造杀孽,惹起物议。”
“谋逆,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我已开恩,只夷三族。”
“此案牵连甚广,便是只夷三族,亦有许多无辜之人蒙冤遭戮,陛下……”
“倒也不见得有多无辜。”她淡淡回了一句,头也没抬。
而对方犹自苦劝。
楚灵均不以为意地放下手中的奏疏,拿起下一本。
恰是眼前人呈上来的。他的国师之位不算完全的虚职,是有参与朝政的权利的。
但是那么些年,他好像从来没给他那老父亲上过奏疏。往往都是熹宁帝在心情郁结,或遇事不决时,主动咨询于他。
楚灵均略略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果不其然,还是求情。
她以手扶额,难免有些头疼了。这要是朝堂上那帮老古板,早就被她扔出去揍一顿了,可……怎么这人人都怕沾染上的事情,他就非要往里钻呢?
“青莲师父……”她无奈阻了他的话,叹道:“你倒果真是个修佛的。”
“可一昧的仁心,是治不了国的。畏其威严,方能感其恩德,而后能从。”
他念了声佛号,眉眼间自有悲天悯人的光辉:“陛下,杀戮过多,恐伤人和,亦损您仁名。
“为人君者,抚育万民,教化百姓,岂能妄动刑杀?您刚刚登基,若是就因此落下了苛重刑典的恶名,将来……唯恐物议沸腾,青史污名。”
“况且,陛下先定北疆,后又以雷霆之势平乱诛逆,重整乾坤,威严赫赫,谁敢不从?何不趁此机会,施行仁政,也好让臣下……”
楚灵均心意已定,不愿更改,却也知青莲不会轻易放弃,于是皱了皱眉,故意冷下声来,讽道:“我这个皇帝若真有威严,国师岂敢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直言极谏、忤逆犯上?”
青莲起了身,垂眸给出一个规规矩矩的回答:“君明则臣直。”
在此之前,楚灵均不曾料到,像他这样的人,也会像朝堂上那帮厚黑的老油条一样,阿谀上官。
她被哽了一瞬,暗暗磨了磨牙,直言问道:“国师是朕的臣子吗?”
青莲微微一愣,低头时,露出一个藏得很好的苦笑。
他撩了衣摆,缓缓跪下,缓缓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青莲,你莫拿这些官话来诓我。”楚灵均固执地打断他的话,怫然不悦,“我只问你,你能为朕所用吗?”
她心头转过一念,觉得这个随口拿来堵他话的借口真是不错,于是继续黑着脸,道:“国师若愿匡辅朝政,尽心王事,那么此事,朕也不是不能退一步。”
“臣之幸也。”这位一心佛法、不问世事的国师,竟真的应下了此事,恭顺地执臣礼,伏拜于地。
楚灵均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她深深望了青莲一眼,道:“国师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那便改死刑为徒刑,没为奴,流放边疆。”反正剩下的那些小喽啰,估计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国师请回吧。”
她现在不太想看到这张脸。
明明记忆中,这人一直都是和光同尘、静水流深的平和性子,怎么最近却忽然这般倔呢?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