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兵强马壮者便可为之,宁有种乎?
荣宜知道皇帝这番考虑其实没有任何问题。因为手里有几个兵、不掉链子、能打仗的几个选项中,只有荣宪是个姑娘。
荆州兵败,长江解冻后万一南朝挥师北伐,必须得一个手里有兵的在朝中说话。
荣宪女子之身,且非楚家媳,就算想取而代之,怕也难为。
就算后来,顾太后清算谢家,一杯鸩酒送她上路,也没见荣宪反了,甚至荣宪没有跳出来说话,默许了这件事,大概不是同父同母的同胞姐妹,还是隔了一层。
荣宓也就算了。
荣宪手里有兵,在外有威,凭什么不吱声。
荣宜鼻子一酸,觉得委屈,眼泪差点下来。
只需要开个口的事情,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她母亲湖阳长公主视荣宪为几出,而且体谅她年幼丧母,多加照顾,素来有求必应。荣宪在家里的待遇有时候甚至压过了她跟荣宓。
那时候荣宪居然什么都不做。
荣宜险些银牙咬碎。
“夫人?”霜降把她往回送,“夫人先安歇吧,等太尉回来后我会跟她通报。”
荣宜便迷迷糊糊的走回院中。
月光似水。
“哪里有什么道理呢?”荣宜喃喃道。
没有道理。
这个世间,没有公平,没有道理,生于乱世就是身如浮萍,身不由己。
家?家族只会将人待价而沽,国?明天不知道谁坐天子堂。
#
天子逝,宫中举哀。
是夜,首辅奉玺,太子正位,口谕尊皇后顾氏为太后。
顾太后当即要荣宪、郑瑜两人当着她的面歃血立誓。
新帝颇为面无表情。
郑瑜没有反对,荣宪便也没有开口,宫女取酒来,奉上两柄匕首,两人割开手心,点血入酒,各自发誓此生为圣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才算完。
荣宪看着珠帘后那个穿着玄色凤袍的女人,片刻移开了目光,郑瑜兼礼部尚书,要主持丧仪,她也要交接兵马,两人便齐齐告退。
走出上阳宫,郑瑜抹了把汗。
“讲两句?”荣宪开口。
“太尉请。”郑瑜道。
“若要南征,只能从荆州走。”荣宪有家孝,首饰悉数玉饰,玉簪玉镯白玉耳坠,一袭银白色曲裾,外罩深银色流云纹大袖衫,她手背在身后,风吹起,腰间玉佩相撞,叮当作响。“长江江宽水急,荆州水面最窄,但三床弩最远只能打到江心,打不到对岸。”
郑瑜微愣,皱起眉,“你还要南征?”
“荆州一役输了,就算我们不南征,南朝若是个明白人主政,势必趁胜北伐,若是个糊涂人,我们尚得一个喘气的机会。”荣宪看着来往宫人,耳边传来后妃与先帝诸子的哀哭,“但是观历年松江一带雨雪气候,至少今明两年冬日怕是还会结冰,这仗不好打。”
郑瑜便说,“长江冰封,江左雨雪交加,必有州遭灾,况,天子服孝,以日代月,圣人尚未订亲,当请议南朝公主,把人借来,礼数做足,国孝当前,不能册后,日后举婚与否另说。”
荣宪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这事你去和太后讲妥当些。”她换了话题,“过几日可能要借你御赏的章一用。”
“无妨。”郑瑜拱手,“太尉请便。”
“请。”荣宪等着宫人将在宫门口命她卸了的佩剑送过来,方回府。
回府时她心事重重,霜降还迎上去说了一大堆,她没怎么在意,坐在梳妆台前卸妆,才把头发披散下来,就听霜降说话,“二娘来见您。”
这个时辰了,她还没睡吗?
荣宪心中纳闷,但说,“让她进来。”她刚坐在几案后,就看荣宜眼睛红红的走了进来,看起来就像哭过。
“你就算再不喜欢孙玉,样子也是要做做的。”荣宪说,想起来今天荣宜哭哭啼啼要回家,把宁侯府里的杂事一搁,在床上以泪洗面,她一时心疼就许了。“你婆母年岁在那里,别结了一次亲结出来怨气……”
这时候阿竹探头。
“怎么了?”荣宪问。
“叶长史求见。”阿竹说。
“让他来这里见我。”荣宪转过头对霜降说,“你把书房收拾一下,放帘,我不换衣服了。”突然闻耳边有风,环佩作响,下意识半起身,手往上一格,抓住荣宜的左臂,反向一掰,另一只手下意识前一擒,扼住荣宜的颈。
这时她才想起来面前人是谁。
荣宪匆忙松开手,但仍抓着荣宜的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你还好吗?”
她对天发誓,真是下意识动作。
荣宜此时脸仍旧通红,颈上有着突兀指印,随后抬起右手啪就扇了荣宪一巴掌,她知道荣宪还要出去露面,没有正打脸,打得位置有点靠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