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你这样会吓死人知道吗,也就是我胆子大。”
“托马说你离开了。”绫人答非所问,往树林里挪了几步,有意地拉开距离。
钟离看在眼里,驻足,还是别绕弯子了——绕弯子是绕不过绫人的:“那个声音,什么时候开始的?”
绫人站立不稳,扶住松树:“什么声音?”
“你就装吧。”
“呵,不懂你说什么。”
看吧就知道,钟离直截了当挑破了说:“你误会了,那个声音不是幻境,也不是你想象出来的,而是,真实存在的。”
“你说什么?”
“一直缠着你的那个声音,是真实的精怪,不是臆想。”钟离加重了语气。
“你、你确定?”绫人语气发颤。
“确定!”
听到如此坚定的回答,绫人缓缓蹲下。
压住胸口。
是的,分不清幻境和现实很久了。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幻境碎片梦魇中挣扎出来,以为可以重新走入真实。
可不久那声音出现了。
最初他被吓一跳,问那个声音:「你是谁,你在哪里?」试图跟声音沟通却得不到回应。那声音只是自顾自地闹腾着说着,比如天气,比如人好多,比如绫人今天穿了三重衣服最里面是淡紫色的。
绫人能听见声音。
声音却听不见绫人说话。
没法沟通。
绫人试图堵住耳朵,也不行,声音像在脑髓中说话——这声音是我臆想出来的吗,他不禁这样怀疑起来。
——借着神社祭典的事宜巧妙地询问神子大人,却被告知并没有沾染邪秽。
——果然是心魔臆想。
绫人想无视这个声音,却做不到:
跟朋友说话时,声音会突然出现让他没法好好交流;吃饭时,声音会恶作剧地尖叫,惊得他把筷子掉进了火锅;处理公务,更是不可能,他被吵得连字都看不了两行。
生活变得混乱:
「哥哥为什么骂我?」妹妹委屈,却不知绫人骂的是那个声音。
「家主大人,咳,那我再重复一遍……呃,真的没事吗,我都重复三遍了。」托马面露困惑,却不知,每次托马一开口,那声音就开始捣乱,绫人什么都没听见光听那咯咯的笑。
此时,绫人还能勉强撑住。
可是不久以后,声音忽然开始扭扭捏捏,开始说寂寞,后来又说喜欢,再后来更不堪入耳什么昨天洗澡云云。
青天白日的在自己耳边说这些。
绫人炸裂了。
——这是心魔吗?自己为什么会臆想出这么不堪的东西,这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吗,不,太羞耻了。
不愿在别人面前失态,也不愿自己的失态打扰到别人。
绫人只能逃开了。
能逃去哪里?
一个人隐居山林吗,不,绫人不想再变成一个人的世界,不想一切都是虚无,他要看到真实的人。于是,四处寻找少人的海岸休憩。不知不觉,找到了这个海岛,能见得着人又可以避免打交道。
唯有如此,他才能寻到真实。
他的世界破碎过,必须注视着才能深信自己也真实地活着。
只想逃避越来越过分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是白天清醒、晚上嗜睡。绫人痛改作息,白天睡觉,这样再听不到那个声音;晚上活动,人毕竟是人不能一直躺着。在忍无可忍时也会大喊,怒斥声音闭嘴。可惜声音也听不见他的话,反而会吓到偶尔路遇的路人。
他恍惚了太久,因此,当血案发生了他都无法好好判断,是自己下意识地杀了人吗?
他无意辩驳,心底已认定自己的罪恶。
——绫人一直以为,声音是自己的臆想。
——为此很羞耻。
见到钟离,绫人既愤恨又惶恐。他知道钟离权能强大,假如离得太近兴许会感知到这声音。这种羞耻令绫人不愿接近,只能用冷漠的言辞推开。
而今,钟离告诉他。这个声音并非他的心声臆想,是外来的妖怪。
这种喜极而泣的心情谁又能懂。
「原来如此,不是自己的心魔臆想,而是真实存在的啊。」许久,绫人站起来,素衣在风中飘荡荡,嘴角微微弯起,「这么久,我一直都在质疑、否认自己啊。」
这是救赎。
可跑来救赎他的人,偏偏是毁了他的世界的人。
绫人扬起脸:“我是做了什么孽吗,为什么总会遇上这种事。”
“嗯?”
“你知道我恨你吗?”
钟离惊了,第一次听到绫人不说您,而是直呼你。
这是真实情绪?
“你那么轻易捏碎了我的世界,在你看来,我们这些蜉蝣的世界不用在乎,是吗?”再也无法伪装了,绫人直视钟离,压抑的怒火与怨愤都爆发,“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那是你的幻境,也是我用心的世界啊!我战战兢兢,呵护着的世界,为什么,一句话没有,就直接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