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妤仪看向他的目光更加不解,却并未在少年的眼神中看到愤懑不甘,她轻声道:“你可要想好,如今离你这些年为之努力的只差最后一步。”
谢洵给她的名册很详细,元妤仪知道面前的少年是兖州人,而兖州突发旱灾,民不聊生的消息只怕也瞒不住,游子远行,惦念家人也是情理之中。
她只是有些惋惜。
吴佑承撩开简朴的衣袍,脊背笔直地跪了下来,垂眸道:“草民知晓要承担的后果,也知晓谢大人和殿下对我的栽培与照拂,如此大恩,结草衔环也难以还清。”
在泥泞和旁人偏见中长大的人,总会不安,也会对周遭人的变化格外敏感,吴佑承能感觉到谢洵对他那几分欣赏,但他并不排斥,相反十分感激。
正如伯乐与千里马,若非家乡情况紧急,他也绝不会选择半途而废,更何况,母亲还在家等待着他为父亲平冤的消息。
“我年轻,还有无数个三年可以等待、可以再考,彼时也绝不会让殿下失望;可是天灾之下,家中母亲年迈,授业恩师身有残缺,唯有守着母亲与老师,臣心方安。”
元妤仪和谢洵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眸中意味不明的神色,以及显而易见的了然。
“好,本宫答应你。”
此行兖州,正愁没有本地人引领,得不到真实的信息反馈,难免被蒙蔽,倘若吴佑承心意已决,对朝廷而言,也是一大助力。
少年难掩喜色,他独自一人从兖州来上京,一路风尘仆仆,若是返程能与朝廷官员同行,自然是事半功倍,也能早日回家。
“草民叩谢殿下!”
坐在主位上的少女却轻轻将手中茶盏放下,站起身道:“方才吴贡生有一点猜错了,真正要栽培你的不是谢大人,亦非本宫,而是当今陛下。”
“吴佑承,你能懂吗?”
少年一怔,良久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在这一刻与那些旁人杜撰的闲言碎语彻底泾渭分明,也终于明白了老师曾对他教导的“朝堂之事朝夕变换,要学会用眼睛去看。”
……
吴佑承离开后,已近午后酉时。
日头暖和起来,风轻云淡,连天色也渐渐黑的晚了些,天边的暮云层层叠叠,渲染出一层淡淡的灰色。
元妤仪一步步朝廊下走去,仰首望着眼前的天与云,一言不发。
谢洵沉默地望着安静的少女,只觉得一股难忍的心痛在四肢百骸缓缓蔓延,明明这些她可以躲避,可以不用承受。
“殿下怕么?”他站在她一步外,轻声问道。
元妤仪闻言缓缓转头,看到谢洵眸中一闪而过的关切,唇角绽开一抹笑,“人非圣贤,孰能无惧无怖?”
劝她的话就卡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谢洵长睫微垂,主动道:“吴佑承的事,殿下不必惋惜,待兖州事了,臣会上书请求陛下酌情增加殿试。”
元妤仪有些愕然,下意识道:“你……”
谢洵竟愿意冒着被诋毁的风险去举荐一个乡野贡生,况且此人已经明确了真正该效忠的主。
吴佑承已是一枚明棋。
但她及时止住,并未将心中的疑问全盘托出,谢洵多次向她许诺,哪怕她心中再有防备,也不能屡屡反问。
须得尝试着重新去相信他。
但朝夕相处许久,哪怕元妤仪只说了一个字,谢洵也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青年面色坦然平静,眉眼淡漠无甚波澜,只在少女面前染上一抹温色。
“敢于取舍,心怀道义,此人是可用之才,历朝历代,对待真正的人才,便是破格一次又有何妨?更能彰显陛下胸怀。”
元妤仪定定地直视着他,似乎要在他眼底捕捉到那一丝隐晦的野心,可无论如何都看不见。
“驸马当真从未想过位极人臣吗?”
谢洵对上她打量的目光,感受着心底的跳动,肯定道:“从前想过。”
他回答的毫不犹豫,似乎不管是什么问题,都会吐露真相,元妤仪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她向来不擅长怀疑别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又素来吃软不吃硬,从前看不透自己这个驸马便罢了,如今他越来越坦诚,自己反而进退两难。
元妤仪听完呼吸有些乱,只是匆匆点了点头,抬步往前面的游廊走。
但谢洵看她走的匆忙,却以为她是听完自己的回答后心中有气,不由懊恼自己答的不假思索,忙追上去,脚步有些急促。
“刚成亲时,臣与殿下之间情谊浅薄,更被流言所累,确实有过忤逆的想法,可是殿下,臣从未想过要和旁人联手做对殿下不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