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他再熟悉不过,是看着心上人的眼神。
他清楚,自己一日一日,望着公主的眼神,也是这般。
而陛下,竟然对于猜测中公主与卫瑛的关系,如此乐见。
若……
这般想着,身侧帝王突然兴奋地捏上他的臂膀,“爱卿,吾怎么没想到呢,皎月也十六了,该定亲了,吾得空可得好好问问她的意思……”
随后的话尽数消湮在倏然寂静的嗡鸣中。
他突然之间,分不清面前陛下一张一合的唇,说的是什么。
思绪怔然,惯性地接着上面木然地走下去。
若陛下当真要撮合二人,公主可会为了众人之口,当真出降?
他不敢想,也不敢赌。
心乱如麻。
神思出窍一般,迫不及待欲飞往公主身边。
只余躯壳应对帝王。
他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含元殿,又是如何凭着本能,行了小半个皇宫至太液池侧面。
此处临水,遥遥可见含凉殿后殿轩榭阁楼。
伸出的木质长廊里,几盏宫灯照亮公主的身影,亭亭玉立,华美的长裙随风翻飞。
她果真在此,她可知外界传言,可知,帝王打算?
目光随着思虑缓缓移动,一瞬凝住,被刺痛般震颤。
公主身后不远,轩榭角落,一玄衣男子长身直立,手按着腰间长剑,正是卫瑛。
他不需细看,都知道卫瑛那双眼睛定然是在看公主。
那么近,那么久,就在她身后。
司空瑜怔怔然,抬起手抚上心口,一片晦涩凄苦。
他垂下了眼眸。
脑海中天人交战。
公主究竟会不会应呢,他们是自小的情谊,就算是主仆,也多少比得上几分家人。
若周围所有人都觉得此计甚妙……
思维跳跃,他想到了一开始,想到了源头处。
那时,便是公主吩咐的吧,让卫瑛扮作澜瑛阁阁主去面见皇帝,面见将军。
皇帝的性子公主定然清楚,可即便得知皇帝误会了,她也从未想过澄清。
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打算借此在朝臣帝王面前,为澜瑛阁阁主的身份多一重遮掩。
确实,若是让他想,也想不到更好、更没有缺漏的,与澜瑛阁有关联又不会卷入其中的法子。
春夜寒凉,凉入骨髓、心扉。
心都被冻结,难受得蜷缩成一团。
良久。
忽而听到些微水波声,他抬眸,竟见遥遥一盏灯,越来越近。
司空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叶扁舟,船上竹竿悬着一盏明亮的宫灯,在随着船轻轻摇晃。
宫灯浑圆,最外层木纹精雕细琢,光亮自内透出,灯纸将光滤得朦胧柔和,也让木纹上的花鸟栩栩如生。
这样美的灯火,盈盈照亮公主仙姿玉色,眉眼弯弯,在对着他笑。
也毫不吝啬地,照亮他原本晦暗的整个世界。
恍若梦里天虚幻境。
水声在心间卷起圈圈涟漪,此刻眸中所见,他想,或是永生难忘。
不顾冰雪初化湿漉漉的春泥,月白的鞋履急急踩上去,污了团团锦绣花纹。
他渴盼着,看她的身影越来越近,渴盼得恨不能立刻练就传说中的凌波微步,一息都不必等,就能到她身边。
扁舟靠岸,宫灯照亮这一隅,像拱手送上独属于他与她二人的世界。
南宫姣朗声如约而至,“遥遥便望见殿下身影,果然未看错。都到这儿了,怎的不入殿内来?”
她邀他上船。
司空瑜迫不及待踏上去。
小舟摇晃,他却像踏上再安稳不过的归途。
船上还有一撑杆老翁,他有些印象,幼时便见过,是宫中的老内侍了,一直守着太液池中的小小扁舟,守了几十年。
他回她,眉眼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不知不觉走到这儿来,但天色晚了,怕扰了公主。”
老翁撑着船,摇摇晃晃往回行。
南宫姣笑道:“殿下多虑,才刚入夜,哪里就歇息得这样早了。”
扁舟很小,他与她站在一起,偶尔肢体相触,她身上的馥郁暖香包裹过来,让他不禁绷紧了身子。
南宫姣稍稍侧身,微仰起头看他。
司空瑜垂眸,温润的目光触摸上她的脸颊,触摸上她清清明明,含着肆意爽朗的眼眸。
忽然便豁然开朗。
她懂什么呢,自冬日到春日,他次次将一颗心捧到她眼前,她次次毫无所觉。
何况那只敢在背后投去些许目光的卫瑛。
她更不可能察觉,别提因此待其有所不同。
公主便像一块璞玉,未经雕琢,情丝无痕。
于他是,于其他人,更是。
只余一点,她,真的会拿婚姻之事当作筹码助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