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是投鼠忌器,什么都难做。
“…”
方世杰面部肌肉细微地抽搐,呼吸下沉,到最后也轻轻地笑了一下:“这确实是个听了会叫人后悔听到的消息。”
一字一句变得很重。
陈姝认真地望向方世杰:“抱歉让你知道这么沉重的事,但好在,现在你还没搅进来,你还有机会远离。”
如果方世杰选择自保,她完全不会怪罪方世杰。
“那老大你和银铄打算怎么办?”方世杰问。
“先把她塞进修复仓吧。”陈姝看了银铄一眼。
她还没考虑后面的,也必须度过了当下才能想以后。
“那我们回学校。”方世杰站起身,将银铄重新扛回了自己肩上。
“啊?”
陈姝第一次没跟上方世杰的脑回路。
她坐在枯草地上,抬头去瞧他。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方世杰金色的碎发上,镀了一层柔光。
“不能去医院,不能接触医生,我们能接触到的医疗设备就只有私人医生和医务室。私人医生也是个不确定因素,这件事最好不要再让第四个人知道,所以支开安冉老师,潜入医务室,是最简单的。”
他说得头头是道,然后冲着陈姝笑弯了眉眼:“走啊老大,我们一起。”
那表情,那语气,就好像喊着她一起去食堂吃饭一样。
小狗还是小狗,但夕阳下,将他身姿拉得好长。陈姝突然觉得,他块头还挺大的,肩膀原来也能扛起朋友的重量。
于是后知后觉,他其实已经撑了很久很久,就这样一直背着银铄,还能给她要小药箱,忙前又忙后。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她想再确认一遍。
“你没必要为了义气,就将自己置身危险,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万一…”
万一真的连累方世杰出事,她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可是老大。”方世杰拦住了陈姝的话:“活着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但是总有比仅仅活着更加重要的东西。”
“战争爆发的时候,有无数士兵,他们不是什么将领,能做的,就是往前冲,然后像肉盾一样死去。”
“嘿,老大,你有没有看到古书上写的,在几千年前,人们教育孩子,问‘你知道第一高的山叫什么吗?’孩子会回答,珠穆朗玛峰,又问,‘那你知道第二第三第四…,那些山叫什么吗?’孩子就不知道了。所以这个世界上,能记住的,往往只有最顶尖的东西。所以报道里,大家记住的,也往往是那些将领。”
“那些普通士兵难道不知道自己是炮灰吗?但明知自己力量微弱,却仍愿意用肉身做胜利的阶梯,哪怕世界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但这条阶梯,却始终有他们的血肉。大家能活得好好的,就是他们心中的愿景,而大家真的在以后过上了好日子,就是他们舍生的意义。”
“而这次,我也想勇敢一次,就像那些普通士兵一样。可能我会死,但至少,我跟我的朋友在一起,至少,我也在这层阶梯里面。我做了,不是为了对得起别人,是对得起自己。”
“所以老大,我们一起面对。”
他伸出手掌,如同银铄曾经向他伸出手掌一样。
他也想牢牢拽住她们。
陈姝愣了很久,想起安冉讲的,关于覃老师的故事。
覃老师为了大义,牺牲了小家,那是一种怎样的信念?
大概就像方世杰说得这样。
只要后世的人民终于走出了那段至暗的岁月,活在阳光下,享受和平与美满,就是舍生的意义。
“…”
三人坐上了悬浮车。
方世杰打开药箱,一人脑门上包了圈纱布。
“是这么包的吗?太难看了,我又不是脑袋被泥头车创了。”
陈姝对着玻璃窗照着自己:“我们俩现在看起来像俩粽子。”
“你就说血止没止住吧!”方世杰叉腰。
走出悬浮车站时,外面天已经全黑了。
穿云高的大厦灯火通明,闪亮的广告牌投映下七彩的光辉,店里放着让人难以理解的流行歌,飘出食物的香气。
青春洋溢的少年人与步履蹒跚的老年人擦肩而过,交汇着不同的时代。
方世杰喘着气,一边吐槽银铄要减肥,一边对陈姝开玩笑:“你看我这样,像不像个老头子?”
“像啊,方老头子。”陈姝笑着点头,调侃着拍了拍自己肩膀“把她给我背会儿吧,别把你这老头子的腰压断了。”
方世杰也没再逞强,将银铄换到了陈姝的背上。
“现在你是陈老太太了!”
“哈?那我也是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两人穿过繁华的市区,人烟渐渐消失在身后。
距离学校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静,静得人脑袋很累,心脏很累,四肢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