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布置实在是过于鲜艳了,也确实很符合照片里的他前期形象,但现在的林雨泠,肯定不会喜欢这种装修。
要她说得话,林雨泠看起来会喜欢洁白的,或者杏色,奶白色,那种温和而清浅的设计,然后能有面书墙就更好了,桌子上再摆一两盆小巧的绿植,干干净净又不失温馨。
她脑补不出有钱人家的房间能多么豪横,但她可想的范围里,大概是这个样子。
林雨泠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情绪波动,他微微拧起眉头,对于童年的记忆,他几乎挑不出舒服的:“她红着眼,眼里满是期待与破碎的,那种,难以形容的脆弱,与挣扎一线的绝望。”
“我就点头说了喜欢。”
“但是,那不是我的本意。”
在失忆后的他和之前就像两个人一样,性格,喜好,截然不同。
爸爸妈妈不断想唤起的那些东西,让他觉得迷茫又害怕。就好像是要将现在的他消亡,抹杀,然后替换上另一个芯子。又或者说,现在的他才是那个不该存在的芯子。
“相较后来,第一年的时候,妈妈还算能耐下心来引导我,而到第二年的时候,我熟悉了家里,小孩子脾气就上来了;我开始抗议不喜欢吃的东西,还有讨厌的装修,以及那些我觉得穿上很浮夸的衣服,妈妈就开始崩溃,她歇斯底里,不停重复,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有一次她甚至跪了下来,摁着我的肩膀求我,求我想起来。”
“那时候我被吓坏了,妈妈明明以前对我那么好,怎么突然看我的眼神就像要驱魔一样,好像我是不应该存在的‘人格’,或者说‘灵魂’,总之,我占据了这具身体。”
“我现在去回想,其实妈妈应该已经崩溃了很久,从第一年就是崩溃的状态。只是由于我初到陌生环境时的害怕和顺从,他们说什么,我就应什么,妈妈精神状态才看起来好上那么一些。”
“后来我当然就改口了。”
“我不再提换装修,不再挑食,继续忍受那些我不喜欢的衣服。可我在彩色氛围里根本睡不好觉,一个晚上会醒个三四次,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读军校,在宿舍里,我才终于能一觉天亮。吃甜口的菜恶心得我胃抽搐,经常不得已去厕所呕吐…,衣服不喜欢倒也是其次的。”
刮层墙皮都是钱的林家,当然倾尽所有给了孩子最高昂的物质生活。
可那些东西,却只贵在价格,而没有一样是林雨泠真正喜欢的。
父母的爱像湿棉袄一样压在他身上,穿着沉,脱下冷。
陈姝听着头皮发麻,这简直可以用虐待来形容。
就像把高高飞于天空的雀鸟抓进金笼,这笼子再华贵,观赏与享受的也是人,而不是笼子里的鸟。
笼子对于鸟是剥夺与摧残,林家对林雨泠也是如此。
怪不得他有那么多的眼泪,那么委屈,那么迫切地想要一个怀抱,想蜷缩起来。
他不断扭曲自己配合父母,可他的懂事听话,换来的是母亲依然失望,借口忙碌的躲避,和父亲心如明镜,却又转移开的注意力。
太奇怪了。
林承孝对林雨泠的愧疚不像是假的,但夫妻俩对林雨泠的精神虐待更不是假的。
记忆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就算失去全部的记忆,重头再来一千次一万次,但,对父母而言,这是自己生下的骨血,这件事是毫无疑问的。
更让陈姝觉得困惑的是,老李头的态度和林司令夫妻俩截然相反。
她曾经坐在漏风飘雨的废墟里,对老李头叫嚷着,她不要在这个地方呆了,然后质问老李头,她的家在哪儿,她看到了别人有爸爸妈妈,还有人喊她叫野孩子,小孤儿,所以为什么她没有爸爸妈妈,她的爸爸妈妈在哪儿。
老李头就格外生气,说过最难听的话是:“你记住,你生来就在贫民区里,就是贫民区的孩子!怎么,别人都能生在贫民区,就你不能生在贫民区?你是我捡来的孩子,要是乐意的话,喊我一声爸也不为过,别的你想都不要想!”
有次把她骂得直抽抽,倔着非想要找回忆,老李头就开始糊弄学,跟她讲:“多少大人都回忆不起小时候的事儿,那都不重要的,忘记是自然过程,人要过的始终是眼下。眼下这日子难道不好吗?”
当然不好,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脏兮兮臭烘烘的,
她清晰记得,那天去翻垃圾,她还被那个垃圾场的老大给踹了一脚,说,如果不是看在她小的份上,一定会打死她。
老李头就沉默了,抱着她,直叹气:“孩子,可这是你最好的命。”
“你现在不明白没关系,我甚至盼着你永远别明白,如果走出这片贫民区,或者,这片贫民区也不再安全,你就会知道,这些日子的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