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他一手抄兜,一手捻着一支未点燃的细烟,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有时……
不管梦境之初,画面如何。
最后一帧,总是他形只影单走在雪夜里的消瘦背影,寒风鼓起他的衣摆,他像个断了线的风筝,要坠到前方的悬崖里。
姜颂彻底失聪是在大一结束的暑假。
遗传是客观因素,诱因却是扛不住的压力。
前年姜颂艺考,赵贤芳突然撇下姜颂,独自紧急回苏城。
那是姜铭第一次突发失明。
何医生根据检查结果,怀疑他是脑内肿瘤压迫视神经。
后来,保守治疗,脑内病灶阴影减小,失明情况有所恢复。
可去年十月份,姜铭再次发病,不仅完全失明,听力也一再下降。
最后才诊断出来,是遗传导致的失明和失聪,脑癌是他多年高压工作造成的。
姜铭病情反复,开颅手术之后有过一段时间的好转,但又很快恶化。赵贤芳一边照顾丈夫,一边打理公司,左右支绌,终于吃不消,也病倒了。
她一旦倒了,公司里本来就存在的派系争斗更加严重。
闹得最狠的时候,财务部总监公开承认多年来账目作假欺瞒股东,矛头直指法人姜铭。
赵贤芳为了让还在重症病房养护的姜铭免于纷乱,主动退出董事局,抛售大部分姜家在集团的股份。
但做局的人早料到这一步,又怎么肯让姜家全身而退。
后来的事,具体如何,姜颂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姜家在苏城湖西的别墅被法院拍卖,赵贤芳给她在北城购置的公寓也低价贱卖。
家里那些豪车、名表、古董,一夜之间也人间蒸发。
司机和廖姨被辞退。
詹叔叔替她办了休学手续,把她从北城接回来。
再回到苏城,赵贤芳带她入住的,便是老城区的民居。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姜铭的病最终得到了控制。
他虽然看不见,听力也达到了三级残疾,但起码癌症治好了,保住了一条命,实现了那年除夕夜他在澄湖边许下的愿望:陪赵贤芳和姜颂很久很久。
姜颂度过了一年半,完全静音的时间。
一个学音乐的人,听不见任何声音,意味着被斩断了和这个世界联系最牢固的纽带。
可家里的变故,由不得她自怨自艾。
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经过了几次切伤和烫伤后,学会了做饭。
她打扫家里卫生,洗衣拖地,积极学手语,每周一次去医院配合何医生做治疗。
偶尔,如果宁老师在家,而那个人又恰好不在苏城的话,她就会坐公交车,到站之后,步行走过那个巷子,抬手抚过那一簇长出人家院墙的紫藤。
一个聋子出门是很危险的。姜颂去了两次之后,宁老师便不让她去了,反过来上门看她。
姜颂迎宁老师进来,眼眸笑得月牙弯弯,小心藏起那一点点不能为人知晓的失落。
“小也每次给我打电话,还是会问起你。”
宁老师坐在堂屋里,把面前的茶杯挪远了些,在姜颂提前准备好的白纸上写下这行字。
姜颂垂眸,侧边的木窗吹进来几缕萧瑟秋风,她长卷的眼睫颤啊颤。
她从宁老师手中取过笔纸,字迹清丽而不失风骨,恰如其人。
——有幸相遇,不必挂念。
宁老师拢了拢肩上的流苏披肩,惋惜地叹了一声。
姜颂的意思,她自然明白。
既然决意分开,又何必把艰难处境剖白给他听。
拖泥带水,像是在求怜悯。
姜颂不要怜悯,特别是她曾用一颗天真热忱的心爱过的人。
如果非要林也记住一点什么,最好是那天他们在北音迎新晚会的操场边,热切拥吻的甜蜜。
后来,姜颂连这个念头也抹去了。
他们离得太远了。
曾经穷得明明白白,只有一腔天赋的少年,熬过黑夜,如初生的太阳,高高悬挂于天穹。
而她,温室蜜糖里长大的小公主,褪去光环,终是泯然众人。
太不般配了。
林也还是忘了她吧。
(回忆章完)
第25章
(现在时)
“我爱你有种左灯右行的冲突
疯狂却怕没有退路
你能否让我停止这种追逐
就这么双
最后唯一的
红色高跟鞋”
尾音绕梁,伴奏缓缓消音。
姜颂站在舞台正中央,高瓦数的聚光灯照得她双眼干涩,眼眶微微泛红。
她把这种现象理解成生理性反应。
场下观演的选手们都很捧场,掌声响起的时候,还有人叫座地吹起了口哨。
导师们也附和地拍了拍手,除了林也,四位导师脸上的笑都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