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被甩得七零八落,但毫无知觉,双睫紧闭。
景致脱掉手套,又摘下他的护目镜,刚一摘下,睫毛上覆着薄冰。
她摸了摸他的眼睛,一摸上去就冻得惊人,心中的恐惧更加深刻,都来不及戴上手套,就拉着牵引绳继续往下走。
那时候景致感觉自己一直在走,却怎么走不完,越走路越长,羽绒服身下都已经热得出了汗,然后冷风一吹,又冻又黏。
呼吸之间都是浓重的血腥气味,她累得想要昏睡过去,但依旧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上下苍茫,在群山白雪中,景致化成渺小的一点,像星火。
······
景致在睡梦中被热醒,摸着黑开了灯,眼前一片迷茫,身上酸痛得像是被人拆了骨头。
又做梦了。
梦到了当时独身一人去找程寄。
她躺在床上怔怔地发了会儿呆,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细节,忽然一阵猛烈地咳嗽,喉口处往上涌着血腥气。
这种感觉就和当时她拖着程寄,艰难行走的时候一样,干裂的凛风割着她的气管,每一次呼吸都难受。
景致连忙下床,拿了放在保温杯里的热水喝,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才把口腔中的血腥气压了下去。
北京已经开始供暖,房间很热,景致身上穿着宽大的T恤当作睡衣,她摸了摸额头,热得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发烧还是家里供暖的原因。
她看了一眼温以泽给她买的东西,就拆开里面的温度计,用酒精棉片消了毒才含进口腔,再把桌上的垃圾整理一下倒进垃圾桶,弯着腰的时候,景致就看到了自己右手上的红斑。
这就是当时救程寄留下的痕迹。
没有来得及戴上手套,冻伤了,后来那个冬天生了冻疮,一到阳光灿烂的日子就会巨痒无比,用手使劲地抓,还会破皮,像是个水囊囊的胡萝卜。
难看死了。
后来这块红斑一直褪不了。
她本应该有一双白皙细嫩,修长如软枝的手。
景致慢慢蹲下,看着那块红斑有些发怔。
忽然桌上的手机倒计时声音响起,她取出温度计一看,确实要比正常体温高一点。
她果然有点发烧了。
*
当北京时间早上6点,景致在给自己测体温的时候,巴黎正是深夜。
木屋的一楼是挑高的空间设计,整面墙都是玻璃,方便住在里面的旅客看风景。
清露生凉夜。
壁炉的柴火发出轻微的燃爆声,火光橙黄温热。
滑雪场阒静无声,然而抬头一看,天幕上的一川星斗却是很热闹,躲在银河的星云中,闪闪烁烁。
程寄右手把玩着发绳,那根从景致手里抢来,一直被他带到巴黎来的发绳,在手指中转来转去。
他的心情就和手中的发绳一样来回拉扯,让他烦躁不堪。
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散发着蓝色的荧光,程寄刚刚和当初救他的雪场领队在社交软件上聊了很多,这个领队已经在去年的时候跳槽去了另外的雪场。
他才补全了自己被救的所有情况。
那时候他住院,醒来第一眼并没有见到景致,而是他的爷爷和姑姑。
程家的亲情很冷漠,但还是轻舒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说:“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什么都别管,有我和你爷爷,医生等会儿就来。”
程寄那时候十分虚弱,张了张嘴,但不知道说什么,他又闭上眼睛休息。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真相。
她并不是不爱他,而是太爱他。
他们总是阴差阳错地错过彼此的心意。
她没有错,是他搞砸了他们的关系。
窗外斗转参横,屋角星坠。
程寄就这样坐在客厅,从他们的相遇到分手想了很多事,细节就像蜘蛛丝,等到壁炉里灰烬烟灭,不知不觉已经结成大网,将他笼捆其中。
他陷于深刻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清晨的浸冷爬上他的指尖,程寄就像一块伫立在山顶的岩石,僵硬而垂老。
天光大亮,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他垂着头颅,眼尾是熬了夜之后的微红,声音
涩哑:“她那时候还不太会滑雪......”
所以是在什么样的勇气之下才敢独自上山找寻他?又是费了多少劲才把他搬下来的?
她那时候究竟是怀着怎么样的爱意。
程寄不敢细想,只要一细想,他就觉得自己辜负了一颗真挚的心。
看着眼前这个冷淡颓败的男人,郁孟平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