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最站在另一边掀开车帘,将公主扶下马车。
御史府邸的大门恰好在此时打开。
宁久微抬头就看到顾衔章走出来,停在门口的台阶上。
“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还是这么,冷淡地让人一听就生气。
她走过去,抬头望向他。
“谁允许你站这么高和本公主说话的。”
他闻言,顺着台阶走下去,在平地上面对面站立在她眼前。
不知是不是坐马车的缘故,她觉得比刚才更晕了一点,但是脑袋又很清醒。视线也很清晰。
顾衔章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样子,整个人的轮廓都无比清晰。
他穿着宽松的素纹长袍,袖口和衣摆隐约是君子兰的刺绣纹样。纤尘不染,修长如玉。
“顾大人,见到本公主为何不行礼?”
顾衔章始终顺从,微微弯腰,“参见明宜公主。”
他行完礼直起身子看着她。平静的目光迎上那双有些朦胧的眼睛。
少女一袭乌发无簪无饰,更衬得玉面雪颈。脸颊似染了一层胭脂云霞,白里透红,如花瓣酿造出来一般。
她身上一件十分宽大的刺花缠枝云缎披风将她整个人都安全地包裹住了,不过仍然可以看出里面只穿了一身沐浴后才会换上的衣裙。裙摆下,一双精致绣美的百蝶珍珠云履也没有好好穿,只踩着鞋跟,趿在脚上。
宁久微走近两步,注视他片刻,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本公主有话对你说。”
她拽着他要往府中走,没走两步却差点跌倒在台阶上。
顾衔章伸手及时揽住她,熟悉的暗香混杂着酒香侵入他的气息,他只闻到这个香气就知道她喝了什么。
“公主殿下,你喝醉了。”
“没有。”
宁久微站稳,“本公主清醒的很。”
“喝了多少千日醉?”
“没多少。”她戳着他的胸膛,说话也变得有些慢,“你管我做什么。本公主喝多少也没人能管,你是在干涉本公主吗?”
她半靠在他身上,身子软软地没有支撑力,只要放开她就站不稳。
顾衔章不管她说了什么,拦腰将人抱起。
宁久微只挣扎了一下,就懒得动了。
回到房里,不等他将她放到榻上。她就折腾着要下来了。
安稳落地,宁久微挣脱开他的手,将他推到门上。顾衔章两只手护着扶住她的腰,后背结实地撞在关起的房门上。
宁久微仰头看着他,眼睛涩红,澈明带雾,清晰又朦胧。
“顾衔章。”她的声音很轻,坚定又绝情,“我父王,绝非不仁之人,更不会做负义之事。”
顾衔章抿着唇,目色浓深,烛火暗影。
“所有的事情我都会查的清清楚楚,但是……”
宁久微蹙着眉,脑海中一瞬翻涌过无数景象。她眼中毫无征兆地落下两行泪,声音微不可察地发颤,“顾衔章,本公主不怕你恨,不怕你报复,不怕恩断义绝生生不见。”
“只要你活着。”
第五十章
只要你活着。
她必须这么告诉他。
他太狠心了, 连自己也可以放弃。
上辈子从他们和离,南鄯求亲,到宁王府覆没, 凌王造反……所有的一切接二连三地轰然坍塌,丝毫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
最后顾衔章没能等到确切的真相,她则被他困在至死精心欺瞒的幻想和谎言里。
于顾衔章而言,公主殿下是他最干净的魂魄。他亲眼见过她崩溃破碎的样子,深知恨他会令她痛苦。
因此佞臣祸朝、驸马造反的结局,远好过她清楚地了解他们之间相隔仇恨。
他说他不恨她的父王, 不恨皇室, 更不恨她,只有最后一句是真的。
宁王府走向覆没非他亲手造就, 但所有人与事就像一盘棋, 都在他棋局之中罢了。
宁久微也忽然明白他为何不与人对弈。
棋局见心,棋风再内敛伪装,也无法全然虚与。
纵然顾衔章与她对弈时四平八稳, 她依然能察觉他布局之下汹涌克制的狠厉。他喜欢厮杀, 暗算,绝路。
顾衔章心有魔障。
一个自幼亲眼见证家族被屠满门的人,能有多少七情六欲。他的血都是冷的, 眼无生死。对自己的性命更毫无珍视。
与他风华之姿截然不同,他的心早就被仇恨与毁灭吞噬, 阴暗无光。
而当唯一的那抹光亮也无法紧握守护, 他便会坦然无畏地解脱回阴暗。仇恨是有结局的, 当了结一切, 复仇的尽头即是灭亡。
顾秋词正是因为太过清楚这一点,自始至终都不愿意顾衔章走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