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如练以为再见时会有很多话说,然而真见了面,她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今时今日,是该称这位美妇人为茶漪娘子,还是娘?
不待她先开口,茶漪娘子掀开幕篱,面上早已泪流不止:“如练,是娘,娘回来了。”
美妇人哭得伤心欲绝,泪水横流,近四十的年岁不见老态,面容姣好犹见当年貌美之色。
佘九仓悠悠一叹:“孩子,她就是你娘。”
客栈一别,其实他们压根没有回去。
数年未见,茶漪娘子想念辛如练想念得紧,非要跟在后面把人送到京城才行。
只是到了京城后又发生了辛护掘坟开棺的事。
棺椁空无一物,辛如练又是聪明人,一定想到了其中关窍。
茶漪娘子不想给辛如练惹麻烦,当即要走。
是宋砚清及时找来,好说歹说让她们留下,不要再让辛如练继续痛苦下去。
茶漪娘子和他想了一夜,也觉得这样做太自私,实在是对不起辛如练。
于是今早便驱车来了宋府,打算把真相都告诉她。
辛如练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以为佘九仓和茶漪娘子前来是为别的事,倒是不承想一进来就开门见山。
美妇人声音凄凄,却也字正腔圆,完全不像是失语之人。
所以之前是骗她的吗?
见辛如练没说话,茶漪娘子几乎站不住:“如练……”
她有想过把窗户纸捅破会是怎样的局面。
但是真正面对时,她还是受不住辛如练此刻的沉默,心还是会痛。
她这个当娘的从来都没有尽到为娘的责任,她又有什么资格央求再多?
“娘!”见茶漪娘子几欲摔倒,辛如练急忙上前把人扶住。
许是多年来第一次面对生母喊出这个字,显得有些生硬。
但也不妨碍茶漪娘子听到这个称呼后抱着辛如练哭成了泪人。
压抑在心底的情绪有了出口,茶漪娘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辛如练搂着她坐下,一边安慰,一边让她尽情痛哭。
哭到最后,茶漪娘子的眼睛哭肿了,嗓子也哭哑了:“娘这么大人了,还要女儿反过来安慰,娘是不是很没用。”
“没有。”辛如练给她擦了擦眼泪,“娘能来见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见二人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佘九仓倍感欣慰:“好了良桐,和女儿相见是高兴事,莫哭。”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茶漪娘子吸了吸鼻子,恍若隔世。
先前她确实是因为难受而落泪,不过到了后面更多的是喜极而泣。
她的如练不排斥她,也不怪她,还愿意叫她娘,这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厚爱了。
拉着辛如练的手,茶漪娘子开始说起当年之事。
那时的她也是辛如练这般大,是阮家大小姐,被家里人娇惯得太好,养得不知世事。
十八九岁的年纪,年轻气盛又自以为是,便偷偷从家里溜出来。
翻山越岭一路南下,本想跑去桃花谷看桃花,不料在半路遇到了贼寇。
她一个深闺小姐,自小又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
争执间不小心伤了眼睛,眼看着就要落入贼手,是一名男子及时出现救下了她。
她眼睛受伤看不见,就只能询问他的名字,想着日后回去也能报答今日救命之恩。
可男子怎么也不肯说出真名,她就只能换他恩公。
恩公话少,除了给她治眼睛上药时会嘱咐一些注意事项,其余时间缄口不言。
她又是个闲不住的,恩公长恩公短地跟在后面,和他说天南地北,说风土人情。
当然,这都只是她一个人说,恩公负责听。
恩公去采药,她就背着小背篓,牵着他的袖子跟着。
恩公去抓鱼,她就坐在岸边帮他看守鞋子衣服。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知道,恩公是个很好的人。
他懂得很多,以前在阮家没接触过的,没见识过的,他都会。
在家时爹娘老是用规矩约束她,但凡做什么都要考虑是不是符合大家闺秀的做派。
但是恩公不一样,当她光着脚踩水时他不会斥责,当她抟土捏泥人时他也不会阻止。
他说,随性就好。
人生在世不称意,若是不能随性,这一辈子也就白活了。
恩公的观点和她不谋而合。
渐渐的,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总是带着满身药香的人。
她也很想看一看这位恩公是什么模样。
但是恩公说了,等她眼睛好了,他便会离开。
她不想眼睛好得那么快,于是偷偷倒掉恩公辛苦熬的药,即使恩公亲手给她敷药她也会找机会偷偷揩掉。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的小动作还是被恩公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