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记忆里，他记得自己当初是主动要求截肢的，因为机械义肢的技术非常成熟，更换义肢可以给他带来不少的便利。
不过，手术后他没有感到疼痛，因为他受伤之后再醒来已经是40天之后了。而这个梦似乎是发生在这40天中间，或许这期间他醒过，但不记得了，而此刻记忆被唤醒了。
这梦很……荒诞，但他意识到一件更荒诞的事。
他伤后一直昏迷，病情迁延不愈才决定截肢，可一个昏迷的人怎么去要求截肢？他似乎没有要求截肢这段回忆，但如果他忘了，又怎么会坚信是自己要求截肢的？
他细细回忆自己当时醒来的场景。
他醒来之后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他的养父，帝国的皇帝，宫羿。宫羿坐在他的床边，拉着他的手，表情柔和，充满了父亲的慈爱。
“没想到你会做出截肢的决定，你对帝国的牺牲我都看在眼里。我会给你所有，你安心地睡吧。”宫羿的声音很沉，让他很困，然后就在这样的声音里睡去了。
好像就是从此之后，这个念头像烙印一样钉在他的脑海里，或者说更像是封印，让他每次看见自己泛着金属光泽的左手，都只会感觉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是帝国赐予他的荣光，而不会去深究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像当时塞维尔也问过他这件事。裴子晏细细地去想，又想起很多细节。
那时候，他还在医院里，还处于植入机械臂之后的恢复期，很多人来探病，塞维尔也是其中之一。
大部分人都来恭喜他死里逃生，又获得了最精密的机械臂。
好像只有塞维尔，在所有人中格格不入，一见他就不太高兴的样子，板着脸，皱着眉，生硬问他：“痛吗？”
那时候塞维尔的情绪还不像现在这样内敛，他时常能观察到塞维尔身上的情绪表现，但有时他对塞维尔情绪的揣摩会有些失能，他当时以为塞维尔作为他的政敌，是在幸灾乐祸。
但是现在想来，幸灾乐祸这种事情不太像是塞维尔会做的，搞不好对方真的是在关心他痛不痛。
而他当时像个傻子似的，冲塞维尔说：“陛下安排了最好的医生，医生也给了足量的止痛药，所以我并不会痛。”
听了他的话，塞维尔的表情有些迟疑，犹豫地问：“你不是一直不太愿意用义肢吗？”
“这是我自愿的选择。”他没有犹疑地回答，“这是我为帝国献上的忠诚，是我向陛下的报恩。”
闻言，塞维尔的表情变得很糟糕，而他当时还以为自己赢了。
现在想起这些的心情只剩下复杂，他感觉自己对塞维尔好像有点太苛刻了。
可是宫羿为什么要这样暗示他是他自己的要求？为什么要截掉他的左手换成机械臂？梦里不能让他看见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他为什么会精神力溃散？
一股冷气从心底张牙舞爪地奔涌而出，怀疑的种子一经埋下就疯狂生长、抽芽。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攀在裴子晏骨骇中，冷入骨髓。
宫羿压根没有必要对他做这样的事情。他早就为宫羿献上了所有的忠诚，他敬重并服从宫羿，也向他报恩。
自宫羿带他离开角斗场那天起，一直视他如亲子，宫羿对他来说，近乎是宛如父亲一般的存在。没有人会背叛自己的父亲。父亲也从不会陷害自己的儿子。
“没有人会背叛自己的父亲。父亲也从不会陷害自己的儿子。”裴子晏低声重复着这句话。这是宫羿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
他现在还能想起宫羿慈爱地看着自己的神情，宫羿对他甚至比对亲生儿子还要好，这一点曾经也让宫戾非常地嫉妒他。
甚至他翻阅自己死后两年——也就是宫羿死前那段时间的新闻时，还有八卦报道说宫戾是因为嫉妒他才杀了宫羿，也有说宫羿因为他死了受不住打击，死前还出现了精神病，喊着他的名字彻夜在王庭里哭嚎。
这一度成为宫氏有祖传精神病的铁证，又一个精神病发病的皇帝。
太荒谬了。
裴子晏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不能理解这个结果。
甚至梦境里那个出现名字的唐秦博士，他记得这个老人，这是为他更换义肢的医生。唐秦一直对他关照有加，经常叮嘱他不要过渡使用义肢，以免造成损毁，虽然他没有怎么听进去就是了。
这个老头现在也还活着。
裴子晏皱着眉，反复过滤和思考这个看起来荒诞的梦境，一层一层剥离着梦境里如梦似幻的真实。
他的智环震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是肖琦的消息。
“你要的资料已经寄过去了。”
“谢谢。”他随手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