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十七岁。
看向那份文件的时候,他没想到这一眼成了最后钉死他的那一刀。
他很快地读完了那份文件,内容很简单,是关于智环的,用智环来调整人的记忆和行为,这个计划完成了动物实验,现在正在招募志愿者。
他看完之后就将文件放回了原处,有些疑惑看着溟水那两个字,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印着这两个字,因为这看起来跟溟水星毫无关系,跟他的老师也毫无关系。
“你偷看?”艾绒出现得很突然,但也可能是暗地等了许久,就等着这一刻,她冰冷又不耐地看着他。
他站在那里,受了惊,迎向她尖锐的目光,脱口便说:“对不起。”
艾绒置若罔闻,疾步走过去,将桌上的文件收走,在他面前掠过的时候,她倏然停下,有几分讥讽地笑,“这是我姐姐的项目,如果她还活着这个项目不会搁置这么多年。”
他看着艾绒,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要来吗?”艾绒转过身,正对着他,“继承你母亲的遗志,向她赎罪。”
如果是现在,他一定会拒绝,这种带着贬低和引诱的话语,不过是艾绒对他的绑架,可是那时候的他是个傻子,他只感觉在他罪恶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救赎的机会。
他其实也有过一丝犹豫,因为他注意到了,那份文件里,这个计划一直找不到志愿者,他不知道原因,却本能地感觉不对。
但是,艾绒又说了一句话,“不然,你站在诺亚亲王身边不亏心吗?他是来教海曼的。”
这一句话将他钉死在了愧疚的黑棺里,像是审判了他所有的罪恶。
“好。”他安静地回答,然后提出要求,“但我要去阿德里安学院上学。”
“你没有资格提意见。”艾绒冰冷地俯视他。
“我有。”他扬起头,“你们找不到人才会来找我。”
艾绒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答应了他的要求。
之后不久,他就如愿去了阿德里安学院,在努尔星和桃瑞丝星之间反复往返,一边参加实验,一边学习。
在他身上,实验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成功。
他的记忆可以被修改,但会自己恢复。他的行为也可以被控制,但也只是一瞬间。可这种成功只存在于他的身上,后面又出现的几个志愿者身上出现了严重的副作用——精神力溃散。这些志愿者没有一个活了下来。
他是唯一的例外。
那时候所有人都找不到原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特殊。
但在后面漫长的岁月里,他回忆过往的时候,思索过他成为例外的原因。他也确实找到了原因——德里克经常会分精神力给他,他接受了德里克源源不断赐予的精神力。
这些精神力在某种程度上改造了他,成了庇佑他的源头,它们磅礴有力,浩瀚而稳固,永不会溃散,让他不至于在实验里失常。
可是这种醒悟来得太晚,他已经失去了他的老师,馈赠反而成了伤害,在他腐烂的血肉里又撒了盐。
让他好绝望。
每当他绝望的时候,他就会想,如果当时他将这一切告诉德里克,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德里克可能会更早的离开,后面的一切,不管好与坏,都不会发生了。
他灾难的人生就只会是他的灾难,不会波及到无关的人了。
裴子晏听塞维尔平铺直叙地说,声音平静笔直,没有情绪,没有起伏,他感觉塞维尔像是一根绷紧的弦,但凡松一线便会全盘崩毁。
他一直以为塞维尔去阿德里安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因为在他眼里塞维尔是个极为优秀的人,比任何人都厉害,他从未想过这居然是一件需要交易才能达成的事。
“您可能想象不到。我那时候太小了,离开桃瑞丝对我来说是件很难的事情。”塞维尔平淡地说。
裴子晏叠握着塞维尔的手,将对方的手掌握在两手之间,肌理之间的温热相互浸染,“艾绒和缪尔对你太糟了,让你不敢相信,如果你当时告诉我,我也只会留下帮你,我不会走。”
塞维尔迟疑了一瞬,像是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或者是想过,但确实不敢相信。
灯光映进裴子晏的眼底,像是晃着一丝幽绿暗黑地燧影,“我难道属于无关的人吗?我那天义无反顾地去找你,又救了你,一切的行为怎么可能是临时起意?”
裴子晏感觉到塞维尔的手握紧了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好像被无数的情绪堵住了,让他无法出声。
“笔记你看完了吗?”裴子晏问,他说得又轻又柔,温和地笑,眼角轻轻地弯起,像是被微风压低了的柳枝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