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理解他,就像我有时候想用绳子把自己勒死一样,他或许也希望在亲吻的那一瞬间死去,结束这种痛苦的体验。跟他不同的是,我还有希望,我舍不得那丝毫的希望。”司焰自嘲笑起来。
“我在那好奇地守了一个月,发现他并不是忌日那一天才来,他经常会来,每次来都一样站在那,然后半死不活地回去。没被辐射死也真是个奇迹。”
“他不在的时候我去看过那口灵柩,里面没有人,只是盛着些飞船的碎片,但或多或少都沾着血迹、组织。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猜得到是谁的吧?”司焰轻轻地问他。
裴子晏说不出话,他偏头看窗舷外的那座坟墓,心像是被挖空了,朝着窗舷那侧的眼眶泛红,那些泪没流出来,却像是倒灌进了肺里,让他缺氧,他垂死挣扎,却又无法死去,只能静静地感受着那种崩溃的窒息一层又一层的掩盖他、重压他。
他觉得好痛,却又无法具体描述。
而另一半司焰能看见的脸上,却很干净,带着克制的漠然和冷静,只是眼里的绿色凝成霜。他一半痛苦,一半抽离,像是把自己劈成了两半去感受、去体会。
“你问我寻找裴策是什么感觉,就像莱恩公爵建这座坟墓,他一片一片过滤那些残片,找了千万片,也只有那么一点,甚至拼不成一个完整的人。”
“不管什么样的假意亲吻或是竭力拼凑都无法带回那个人,他可以在寂静的太空里,忍受一万次辐照和低温,可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可挽回。”
“也像我这样,我找了裴策4380天,”司焰停了一下,手有些抖,“我有时候恨不得杀了自己。”司焰咬牙切齿说着,最后却失笑,再也说不出一句。
他埋头仔细地修那个通讯器,好像不做点什么,他就没法将满载的情绪的压下去。裴子晏静静看着他,透过他去看某些时候的塞维尔,揣摩着那些破碎的情绪。
过了很久之后,司焰才继续说:“我抓着只言片语的信息满世界寻找,没有人理解我,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去追寻一个不存在的人。我只能一个人走,像是走在刀刃上,刀太锋利了,越走陷得越深,越无法抽离,最后摩擦着刀口都要向前。”
“如果完全没有希望,那还好一点,可以直接放弃,接受现实。可偏偏有希望,你知道吗,那么星星点点的、摸不到的希望,只要有一点,我都没法放弃,因为他可能正在等我。有时候有希望其实比无望更折磨人。”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一个古神受到惩罚,要日日夜夜推一块巨石到崖顶,巨石到了崖顶又滚落,他又重复,在这样的重复里消耗生命。而我,甚至连石头也摸不到。”
司焰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他面色变得苍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让他难以维系支撑,他停下了手里的工程,靠在椅背上,偏头盯着右手边台面上的镜子,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一言不发。
他似乎在迅速且熟练地将自己的情绪一层层地剥离,然后慢慢地将那些情绪封锁、丢弃。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裴子晏发现司焰疲惫的身影变得麻木、漠然,就像他刚变成裴子晏,第一次遇见塞维尔时,塞维尔给他的那种的感觉。
司焰和塞维尔身上的漠然在某一瞬间重合,但,司焰似乎很快找回了自己本来的状态,他看着镜子笑了笑。
“我的眼睛跟他确实很像。”他喃喃自语。
--------------------
第71章 失联(4)
裴子晏听完了司焰的话,表情有些茫然,他感觉自己听懂了司焰的描述,也看清了司焰的那些情绪和行为,却好像更痛苦了。
他从前单纯的觉得这种过程很痛苦,但是此刻他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更重要的事——这个过程的绝望超过了痛苦。
绝望是人类生活中无法逃避的洼地,大部分人总能爬上来,但有些人的洼地太多太密汇成了汹涌的暗海,倾其所有都只能在绝望里沉沦,而后湮灭。
他忽然能理解了。
想到塞维尔曾经如此绝望痛苦,裴子晏感觉自己像是溺了水。他在阴冷谲诡的海水里起伏、失温,水倾涌入他的肺叶,灌满了每一寸组织,滞涩地阻塞了他的呼吸,他失去了空气,连呛咳也失声,无人知晓。
这一切冰冷又疼痛,像是眼睁睁看着血肉从他身上被抽离,他却无能为力,像是有人用冷刃去剥开他的肺,灌满水泥。
他此刻感受的,塞维尔感受了千万个日夜。
“你明白了吗?”司焰笑着问他,碧绿的眼睛看着他的脸,透过他的轮廓温柔地看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