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床上坐起身,注意到了萦绕着他的雾影,然后发现雾影的源头是他胸前那个蓝色的球。
这个球是之前塞维尔给他的,塞维尔说里面装着海蓝精灵。裴子晏拨了一下那蓝色的球,那些雾气就窸窸窣窣地回到了球里。
他下了床,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迎接着清晨的气息。他发现自己今天格外的清醒,没有一点疲惫的感觉,好像肢体也更灵活了。
这一夜的梦里,他想起了当初送塞维尔照片的场景,不是只言片语的碎片,而是一整个完整的场景。
这是这场景似乎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缪尔的话里透露出奇怪的信息,好像他是有别于人类的另一个物种,这个物种看起来不太能理解人类的很多情绪,甚至不理解人类对于被杀戮的恐惧。
裴子晏一瞬间想起很多,想起许许多多细枝末节的时刻。有些是在角斗场上,有些是在战场上,他那些总是引人注目的举动。
就像昨晚,聂临死后他在笑。
他也时常觉得自己游离于人群之外,之前他将这种感觉归因于他不合群,但此刻他好像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归因——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人。
这种想法竟然让他一瞬间踏实了很多,像是漂浮多年,双脚终于踏实落地,回到了故土一般。
只是他不太确定他是否还认可自己既往的观念,“生死没有意义”,现在可能不太一样了。生死不是完全没有意义,至少他的死会带来痛苦。
塞维尔会因此痛苦,痛苦很久。
人类真的很复杂。裴子晏再一次认同这个观点。
而梦里的塞维尔也很奇怪。
什么样的人类会对同类的尸体视若无睹呢?还有昨夜阴影中的一闪而过的兴奋?从前他没有仔细思索过,但现在想来,那明亮炙热的眼神里,是不是也暗含着某种捉摸不透的癫狂?
在思索这些的时候,裴子晏左手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的指根,好像那里曾带着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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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前奏(1)
今天早上没课,裴子晏又醒得很早,从训练场出来的时候都比往常早了一点,他漫无目的在校园里走。
晨光薄薄地给他镀了一层金色,黑色的碎发也随着早晨的风柔软地散开,绿色的眼睛里此刻很平静,带着远离世俗的冷感。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校史馆门口。这个点校史馆刚开门,没什么人,裴子晏顺着路走了进去。
他又一次参观了他作为德里克亲王的一生,他作为人活着,充满欺骗的一生。
被他收藏很久、最老旧的那个智环此刻正放在展柜里,展示着他的愚蠢。这些东西几十年如一日的监测着他的一举一动,操控着他的记忆和情感。
他以为的养父,这不过是在圈养他,对他的关心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观察他、更改他的记忆。还让他疏远塞维尔,让他没有除宫羿本人之外的任何亲密关系。
他对帝国无所畏惧的忠诚是机械刺入他的大脑深处的暗示。
他对征战的动力也不是他本心。
他没来由地感觉胃里翻滚欲呕,那种恶心几乎要逼迫着他吐出来,他皱着眉思索,他在想,他对于宫羿的感情到底是出于智环的控制,还是出于自己本心。
他想起很多年前,宫羿送他去参加阿德里安学院入学测试的时候。
那个时候宫羿亲自教导他,给他当陪练,让他熟悉测试的模式,待他宛如亲子,他似乎也对宫羿产生了依赖。
如今脱离了智环的控制,他现在再审视自己的内心,再回看回忆里的依赖,有时是那种刻板的、模式化的依赖,有时又好像不是。
他不善于琢磨这种人类的情感,想了一会儿便放弃了,不管他对宫羿的依赖到底源于哪里,起码此刻的恶心和憎恶是源于真实,这真实足以覆盖过往。
这种覆盖更像是一场地震,将他既往的人生经历建立起的大楼震碎,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好在他不是人类,不会因为观念的倒塌而崩溃,因为废墟之下隐藏的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这种忽然的顿悟,让憎恨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无法剜掉,牢牢地刻进骨血,让他更为厌恶王庭、厌恶人。只可惜宫羿已经死了,他此刻的恨无处发泄,他不知道该毁灭什么才能让死去的人痛苦。
属于德里克亲王的过往翻了页,留下对于宫羿的仇恨,他在这段经历里,学会了属于人类的恨。
裴子晏往前,走到了属于诺亚亲王的展厅。
诺亚亲王的忌日是10年9月13日,是塞维尔的生日。裴子晏仍然没能想起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推测出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