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程椋出院指日可待,因此要自食其力:“等下给我们表演走路。”
被阴雨天气所掩盖住的万松岩,以宽泛的同学情谊掩盖他的私心。程椋的名字仿佛如鲠在喉,舌尖轻点上颚的难度不容小觑。
更多的是他不知道如何提起。倒不是因为出于被保护的愧疚;公司委派叶哥与退团后的万松岩进行过一次谈话。明确表示包括程椋在内的众人的意愿的叶哥,劝导万松岩抓紧重返学业。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都在努力减小损失。但是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情一蹶不振……”
叶哥想出了在他认知之内最为额度的诅咒,“程椋一定会唾弃你。”
然而不断汇集课余时间的万松岩,在明知违反约定的情况下,仍旧在病房门口驻足许久。
没有敲门的勇气的万松岩,对细小的门缝产生了极大的依赖。在有限的视野里,无法看见病床的万松岩,只能对于柜子上自己匿名送给程椋的花束聊以慰藉。
此刻他重返故地。他想起的却是程椋戏谑他的时候。程椋狡黠的眼神令他记忆犹新。
“我又忘记了你的名字。”
或者,“我只会给你订旅游杂志。”
公事公办的即兴演讲并不困难,尤其是时常出现在命题作文里的同学友谊。何况虚幻的程椋正陪伴着他。作风散漫地与万松岩勾肩搭背的程椋,要求他把话筒让给自己。
编造出来却无比真实的程椋,显然比主持人更会调动学生的情绪:“等下叫万松岩唱歌给你们听。”
甚至可以:“等下跳女团舞……”
是雷鸣般地掌声驱散了程椋的身影。鞠躬又站直身体的万松岩,更加清楚地发现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下场之后,万松岩没有回到班级为他预留的座位。过去的程椋把他指引至逃课的路线。昙花一现出现在附中的程椋,不可磨灭地让万松岩产生程椋偷偷在其他班级借读的错觉。
但是为了保证毕业典礼之后的狂欢,小学部的孩子们提前得到了解放。向来安谧的后门变得人声鼎沸,前来接孩子的家长喜忧参半;对于提前放学不是歌颂就是抱怨。
被冲淡的程椋则停留在铺天的绿意上。当万松岩试图在蝉鸣中采集回忆的碎片时,他看见的却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巧合是很容易在他们身上捕捉到程椋的影子。
“万松岩?”
是职业装扮的女性叫住了他,“我也想找你。”
即便有公司和保险的双重保障,万松岩的家庭还是几乎承担了程椋所有的医药费。以至于身为律师的母亲,一身本领毫无用武之地。
皮鞋的褶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小跑前来的母亲,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万松岩:“你留学开销不会小,你爸爸妈妈垫付的钱,基本上都在里面。”
当然把双手背在身后的万松岩,表示自己不会收取。他需要补偿自己的愧疚心理:“我很对不起程椋。”
“不要这样想。”
母亲耐心地向万松岩解释,大家都是事故的受害者。其中保护万松岩免于受伤的程椋,应该享受英雄而非落魄之人的待遇。病房里的程椋从来没有责怪过万松岩,他属于人之常情的愧疚应该早日消散,“或者等程椋出院,你们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那时候万松岩才明白,在理化公式间如鱼得水的自己,无法以冰冷等号将巨额数目的金钱与程椋摆上配平的天枰。懦弱的驻足同样容易理解。矛盾的化解与某种承诺或保证密不可分,而即将远渡重洋的万松岩,显然无能为力。
然后程椋的父亲追了过来。更加偏爱大团圆的父亲,跳跃到了未来的话题。他拍胸脯向万松岩保证:纵使没有血缘的纽带,他也愿意把万松岩视如己出。
“在国外的压力不要太大。”
父亲步步为营。他对万松岩说上课听不懂不是问题,毕不了业不是问题,哪怕落魄街头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因此车祸里被程椋保护了更加不用在意,“实在混不下去就来找我们。”
掰起手指的父亲,向万松岩展示了他们家充沛的劳动力。家庭里除去盛年的父母,还有迟早继续工作的程椋,以及虽然目前身处小学,但是绝对胜利在望的弟弟。四人的工资完全可以确保万松岩一人的荣华富贵:“我们都是你的后盾。”
“以后不带你出来了。”母亲匆匆把他拉扯到自己身后,“总是丢我脸。”
目送一家三口离去,握着银行卡不知所措的万松岩,并不知晓中年发福的教导主任踱步至他的身后。甚至教导主任的步履非常不轻盈:“溜达到这里。”
万松岩受到惊吓的表情让教导主任更加惊讶,好在万松岩及时弥补:“老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