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特意换了一条路,昨日归家便发现有条野河穿山而过,她念着打上些鱼肉,也算是家中开荤气。
秦巧挖几条蚯蚓,石头磨成肉泥抹在竹篓子一侧,寻了一处静水流深的缝隙严严藏好,逆向开了拳头一半大的口子。
也不知河里有没有鱼虾,她希望有些生得笨的,能撞进来让她夜里吃填上一道荤菜。
绕了路,再往罪奴村便小跑着。
幸而接连雨天,牛娘子发懒尚未到,灶棚空无一人,锅台还是昨日离开时候的样子。
村里人出去干活,繁杂不定,诸如灶屋水缸柴块之类的,也要他们去做。
秦巧看看柴垛子,旁边那一堆湿淋淋的,大约是新打回来的。再一探头,水缸还空着,不过挑水扁担和木桶不在。
罪奴村,合容纳上百人。
其中一大半不在村子里,青壮男人都要去临海的渡口,在朝廷大海船上做苦役。村中多是老弱妇孺,种时下地,闲时垦荒。
这里的人本就是贱籍,村子自然无需向县里纳粮税,只需达成一定垦荒和上补物品便罢了。
故而昨日罗云英说此处是个摇钱树,也无不对。
罪奴村新一茬的稻子收回来,除去要补给县里的,剩余大多数都落在屠生和牛娘子口袋里,莫说自给自足,便是打围劈柴烧炭等活计带来的利,都是寻常百姓人家仰望的丰厚。
可人心不足,贪婪过大,谁人会嫌银子少呢?所以牛娘子能克扣便克扣,应是两顿,削减成一顿。应是浓稠香米汤,到了却是些稀饭糊。应是偶尔开荤,最后一年未必能闻到点肉香。
便如昨日那般大气敞亮的粥米,若不是有县里的小吏官到,只怕是见不到的。
今日开锅,约莫就一碗米了。
秦巧估量今日活计的繁简,又看着空落落的灶棚,左右无事,拿了斧头劈柴。
也没过去多久,外边就有脚步声。
抬头去看,罗云英怀里抱着一个箩筐,颠颠跑进来。
秦巧起身去接,落眼一看,有些惊讶。
这箩筐足有一人环抱宽,内里很深塞得很满。
有半只鸡、一条很肥厚的鱼、好几枚又大还在蠕动的鲍贝、还有半扇红白猪骨。
绿的茴菜、芜菜,红而绵软的柿子,五六个鸡卵子...
“怎么这么多好东西?”
罗云英脸上也有笑,“秋日的雨,一下没个十来天不算完,姓屠的不走,牛氏自然不敢怠慢。”
这一箩筐丰盛,难得见一次,想来昨夜牛氏安顿的女子乖巧,伺候得屠生舒服。
上边吃的好,她挨靠着,也能得了赏嘴。
上一回吃肉,还得是一个月前牛娘子家儿子来呢。
罗云英拍开秦巧翻动的手,一样样往出拿,最后才递过去一个灰扑扑的布袋子,“这个是你的。”
半袋子米,加起来将好一碗米的分量。
秦巧默然,小心翼翼地倒进锅里边。
看着大锅里浅浅一层,再回头望小灶上堆得几乎放不下的肉山,她只觉得讽刺。百十来号人吃一碗,一张嘴吃一座山,这世道好不公平。
可她不敢说,这样的话若是漏给罗云英,明日她连可怜别人的方寸地都保不住。
愣神之间,挑水的人终于到了。
罗云英顿时气焰嚣张,指着对方鼻子好一顿臭骂。
秦巧漫不经心地瞟去一眼,一顿。
是崔三郎君。
不,在这里哪里还能唤出郎君这样的贵称,应是崔三才对。
昨日是披头散发如乞丐一般,今日换了村里常备的短褐麻衣,头发工整地束在头顶,用一块黑布缠着。
手脚脸面干净不少,眉目依稀可见其人长相,不过大多数人一触及到他脸上那道可怖的伤疤,便不再多看。
她不忍看去对方一再下弯腰的卑微,喊了一声罗娘子,“鸡卵没放好,小心滑到地上。”
罗云英瞬间忘了骂人,急回头去照看。
这要是碎一个鸡卵,要吃好一顿鞭子呢。
“倒进水缸里就走吧。”
她道一声。
崔三局促地点点头,挑着担晃悠过来,正要提起去倒,扫到人家就在附近,若是不小心溅出来弄湿衣衫,自己又要被骂,于是迟疑住,手指往一侧点点,脑袋啄米似的一直点着。
秦巧看明白了,走得远了。
水入缸,将够一半,还要再去。
可她凝视着那背影,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人长舒了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想想他从前,挑水的苦力活应是从未做过,故而才会如此吧。
她往锅中加水,再抬眼,见崔三已经拐上泥土路,路边有个比他矮一截子的姑娘在等着,天冷穿得不多,故而瑟缩着,恰望着这边,同秦巧一对视,急忙低头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