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气活,秦巧便做得来。
灶上大管事娘子看她话少手勤,人木讷还老实,便满意留人了。
这是她上工的第十日。
秦巧沿着村中走出来的小路,一路七拐八转。
罪奴村是专供罪奴夜宿的地方。
白日里,不管是男是女,天晴下雨,都要出门做工。
故而此时一路往里去,寂静得很。
这路她走得很熟,秦巧还惦记着所谓‘东京户部尚书’,路过一座歪斜的草棚子,竟忘了捂住口鼻,猛地一窒,险些呕吐出来。
她急急往后退了几步,憋得人脸都红了。
这座草棚子与罪奴村的其他草棚并无区别,长木头叉开入地搭起来,外边披上一层茅草勉强遮风挡雨,里边就能住人。
之所以如此难闻,乃是因这一座是独辟出来,远远隔着其他草棚,里边安置的都是流徙路上伤重的罪人。
罪奴村没有医者。
这些人路上生了重病,好容易能卸下枷板解开铁脚链,整个人如同瘫了一般,亲眷不得照料,因为要种田,即是打围、烧石灰、烧炭,并无半刻空闲日子。
但人不死,大管事便不能轻易处置了,随便指了一座远离众人的棚子一扔,任他生蛆腐烂,熬到最后一口气散去。
秦巧快快走过,远了去,才发觉这棚子里往日□□喊痛的响声没了。
大约又过身几个吧。
她心说:胡老怕是又要忙了。
到得很早,灶棚空荡荡的,秦巧却有几分惊讶。
怎么灶火暖着,空气中竟然漂浮着一股浓郁的炖肉香气呢?
第11章
罪奴村少有自力开火的,一来,害怕火引子落在这些大罪之人手中,生出祸患。二来,既是流放,怎可食饱身暖?若是日子过得舒畅,这些人又如何领悟圣人良苦用心?
故而罪奴村当中有一宽木棚,四向朝外,生两眼灶火,每日按人头分食。
上工这些天,倒是头一次见小眼灶开火呢。
秦巧只打量一下,顺手添了一把柴火,照着往日的活计,将大灶烧上水。
日中时分,会有锣鼓响,外出的人便知到了放饭的时候。
这份活计做起来并不难。
寻常人家做些吃食讲究干净熟透,可到了这里,有一口暖和的下肚的就很不错了。
秦巧从一侧布袋中挖出三大勺陈米,落雪一般往锅里下时候,其中黑点米虫清晰可见。
她手抖了一下,却没有停住,照旧随了冷水大勺子来回搅弄着。
灶上管事娘子牛娘子跟屠管事是远房亲戚,寻常屠管事不在,有什么大小决断都要问过她。犹记得她第一天到灶上,不过是瞧着淘洗一番,就挨了好大的教训。
胡老给她作保,自己亦是跪下求了许久,牛婶子才终于松口。
这年头日子难过,保全自己都不容易,谁人怜悯谁做菩萨,她秦巧便算了吧。
锅里微有热气的时候,牛婶子终于到了。
天有些凉,她着直领对襟的麻布襦裙,人很福态,走路一撵一撵,远远看着像个稻草丘子在挪。近了,能瞧见人侧脸和脖子连着张,一层层油润的肥褶皮,有汗珠子泛出点点腻光。
秦巧忙做谦卑态,虾腰碎步上前,打拱行礼:“问牛娘子安。”
这可是她以前伺候公府家贵娘子才会行的礼数,可乡野之间,唯有如此,她低着、人家仰着,才能显出此地究竟谁是主事人。
牛娘子一看她行礼的架势,这心里就好过几分。
升斗小民,举凡有些势力,自然喜欢被人捧着。
她扬扬手,“安。”
秦巧也不回锅前,管它搅不搅弄,锅底是糊了还是生的,这时候最紧要的便是不能怠慢牛娘子。
或者该说,最紧要的,是不该让牛娘子觉得自己被怠慢。
她落半步跟在牛娘子身后,看她如常一般巡视了这分寸之地,眼珠子老实地落在脚前边的一点黑地上。
牛娘子扫了一眼这地方,满意地点点头:“你还算懂事,这地方捯饬得还干净。”又看见小灶还咕嘟着热气,“是你加了柴火?”
秦巧忙说是。
“只加了柴火,没揭盖子伸爪子捞一口尝尝甜咸?”
秦巧愈发往下低身子,道不敢不敢。
牛娘子这才满意,“谅你也没胆子。且跟你说,这一锅好肉是专给我侄儿的,他呀,将这村子托付给老身,老身合该上敬些香软的......”
说着话呢,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
打缠绵雨势中小跑过来一着短褐衣衫的妇人,近前低声道:“牛娘子,屠管事到了,还有县里的衙役和小吏们也到了。”
牛娘子连呼‘怎么这般早’,一时也顾不得在秦巧跟前耍嘴威风,顺着那妇人的搀扶,急急往村外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