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海侧过头, 询问心神不宁的秘书:“我记得,公司有公开人员调动情况的规矩。这个月分公司人员调动的名单, 你们发出来了吗?”
他对停运设备里所藏的毒物一无所知,调查思路反倒是明确了。
要查,终究还要从内鬼开始查起。
秘书不敢瞒骗:“还没有,我们一般月底才发。但已经调动的人员,我们那边都存着记录,随时可以调取。”
“好, 把那份调动人员的名单尽快整理出来。然后……”齐昭海停顿了一下:
“交给我们队里的简尧副队。”
而不是交给他。
“扶光”虽然是被收购的品牌,如今却也算他们齐家的产业。原本, 齐家企业只是轻微涉及案件调查,勉强能够网开一面。但到了现在这个直接相关的程度,就算如今情况再怎么特殊,也已然到了无法被忽视的程度。
与品牌“扶光”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面砖石砌的障壁,从空中猝不及防地落下来,将齐昭海挡在了投毒案之外。
假如不出所料,很快齐昭海就该被从侦查此案的队伍中,剔除出去了。
不止是勒令回避,而是停职调查。
此案,已容不得他置喙。
幕后主使的刀,终于还是落到他头上了。
齐昭海垂眼,看向脚下的地面,默不作声地想。数以万计的雨点自万顷高空落下,砸在坚硬水泥地上,溅起液滴。水雾一下子漫了上来,迷迷蒙蒙的看不清晰。
人的心房不过方寸大小,一下子挤进太多繁杂的情绪,便百味杂陈。
齐昭海嘴里像吞了一把生花椒,舌根极缓慢地发麻发涩。瞬息间,他竟不知该表现出什么样的表情。那双平日里锐利的眼,涣散放空,失去焦距地,落在周边光秃秃的枝杈上。
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枝头该有一片雾蒙蒙的淡蓝紫色。
比如,蓝花楹的色彩。
但枝梢没有,齐昭海也不可能寻觅得到。从低温中催生繁花,可谓天方夜谭,比季节的更替更加不易。
分公司四周围墙高耸,高楼俨然。
春风虽至,管辖这里的,却依旧是凛冽又冷酷的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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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尧副队回市局之后,就叫人将他们从厂里带回来的样品带去技术部门,和幕后主使叫人送来的那瓶证物进行了对比。不出意外,对比结果是两者基本吻合。
两种溶液中,皆含有相似的化学成分。
而这也恰恰意味着,矿泉水瓶子中所盛放的溶液,大概率是取自那些停运设备里的。
而找到的毒物,也证明了这点。
幕后主使说的没有错,他们在车间设备里分别找到了三批毒物。加起来,是之前的足足三倍。
明天的危机终于解除。
然而,队里没有人高兴得起来。
因为至此,齐昭海的离开,已经成为一种必然。
局长办公室里,潮湿而连绵不绝的雨声渗透玻璃,将整个空间,泡进蚀骨的寒冷水汽。齐昭海最后朝岳局敬了一个礼,然后默不作声地归还警服,解下配枪……
只在将警官证递出去时,他的动作稍微慢了半拍。
仿佛年久生锈的机械关节,在转动时出现了卡顿。齐昭海的指腹似是不经意地,从证件皮套的警徽上摩.擦而过。
警徽浮雕凹凸的纹路,划过他生满枪茧的手指,触感微微发凉。
在仓促的告别里,泄露出一分惦念。
警帽,警服,警官证,配枪……属于警.察职业的物件,一样样被齐昭海叠得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片刻后,齐昭海终是伸出手臂,将这些物件向岳局的方向,慢慢推了过去。
亲眼目睹这个警.察身份,离他越来越远。
岳焱局长没有收走这些物品,也没拿起他一贯爱不释手的保温杯。他只是久久看向齐昭海,半晌,从喉头溢出一句长长的叹息。
都是从一线退下来的人,岳局哪儿可能没意识到,这是来自幕后主事的毒计。
然而,规矩如山。
他们不得不依照制度办事。
“岳局,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接受调查了。”齐昭海故作轻松地耸了下肩膀。
“等一下,我还有一句话。”
岳局叫住他,嗓音略带沙哑:“祝你早日归队。”
齐昭海眼眶微热,胸口翻起隐隐刺痛。他简短地应了声“好”,便转身往办公室外走去。
暴雨中的天际黑如泼墨,庞大的积雨云沉沉下压,将摩天大厦拦腰截断。厚重膨胀的云层滚动着,酝酿着一场更加强烈的电闪雷鸣。
现在,才只是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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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上的风波,比暴风雨来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