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怎么能让他.....”
后面半句话听不到了,紧接着是清脆的巴掌声。
模糊中他听见父母的争执,这是任怜月第一次在他面前大声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惨淡收场。
他从噩梦中惊醒,却在现实生活中目睹更大的噩梦,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捂着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那晚之后,时智勇将关注度放在了他的身上。
他破天荒地将暗室的大门对他敞开,时祺来不及高兴,事情却又走向另一个极端,时智勇疯狂地将所有的乐理知识都一股脑给时祺,毫不关心填鸭式的输入他究竟能不能消化。
时智勇的目的很明确,似乎想用最短的时间,将自己唯一的儿子训练成一位钢琴大师。
他动辄打骂,却对上时祺倔强的眼睛,每次都是任怜月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
时智勇渐渐发现,将傅怜月抓在手里的感觉,更能拿捏时祺。
他不怕言语与肢体上的任何羞辱,却担心他伤害自己的母亲。
回想起某些瞬间,厚重的记忆像是血迹斑斑的旧衣,倾天覆地而来。
他折磨人的方法有很多,譬如时智勇抓一把牙签,让他练习音阶,每弹好一遍就拿一根牙签放在另外一侧,他回家后检查。
小孩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时祺偷懒,想着少练几遍也无人发觉,直到后来看见魔高一丈的父亲,从监控的回放中看见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如坠冰窟。
于是时祺得到惩罚,看见他亲自行刑,用剩下的牙签去戳任怜月的指尖。
他亲眼目睹任怜月痛苦的表情,十指连心,鲜血从指缝中流出,他也跟着嘴唇苍白,将偷懒的念头彻底从心上割去。
“求求你,我弹,我现在就弹。”
他第一次哀求时智勇,颤抖的哭声与颤抖的指尖融为一体,在琴键上一遍又一遍地演奏。
从那一刻开始,任怜月的所有价值,她不再是母亲这个家庭的角色的具像化,而是一个练琴工具,就在于她能牵制时祺。
时祺尝试过很多抵抗的方式,歇斯底里地疯狂喊叫,沉默寡言地拒绝进食,却换来一次又一次更残酷的惩罚,如同亲自点燃引信的火星,在母亲身上引爆。
最后他不再喊叫,顺从且沉默,安静乖顺地做他的练琴机器,将自己校准到百分之百的精确与完美。
“真听话。”
时智勇抚掌大笑。有时候他会抚摸时祺的头,就像一位和蔼的父亲一般,然后继续将所有的音乐知识倾囊相授。
久而久之,他也像一台钢琴,平时沉闷得一言不发,无论用多大的力度敲击,回馈的永远都是美好动听的音乐,对所有的痛苦都报以指尖流淌的旋律。
旋律就是心声,他体悟痛苦,比任何人都深刻。
相反地,他对诠释欢乐的曲目天然的迟钝。
直到他弹《欢快圆舞曲》三十三遍后还是无法诠释内里的感情时,时智勇再次暴跳如雷,用手掐住任怜月的脖子,拽到他的面前。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她并没有办法反抗。
即使母亲最狼狈的时候,她依然用力绽一个漂亮的笑,像山野间凋谢的玫瑰,努力安抚他的情绪,不愿让他担心。
“小祺,好好练琴吧,不要让爸爸生气。”
这是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在外客面前,她依然是光鲜亮丽的天使,相夫教子,宜室宜家,温柔贤淑。
内里却是个被塞满败絮的破布玩偶,拴紧手脚,悬在半空中摇摆。
他边哭边弹,眼泪落在琴键上,咸湿的味道留在嘴角,却并没有给音符润色,让它们变得更加美好。
时祺挖空心思想象如何诠释欢快,脑海里却是一片虚无。
他至少记得,任怜月与他讲过的每一个睡前故事。她温柔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抚慰他波澜涌动的梦境。
只是他渐渐地发觉,任怜月眼中的光消失了,眼底是无法掩饰的疲惫。腕上和脖间的淤青可以用精心调试的粉底与遮瑕掩盖,但囚禁在地狱中的心却不行。
她枯坐在钢琴边,好像行尸走肉,被吸走了所有的精神。
时智勇是艺术家,所以所有的人都对他天然得有了几分包容。她爱他,容忍他的所有,艺术家精神状态不正常,放浪形骸是常态,家庭和睦的具象就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轻轻一戳,就无处可寻。
最可悲的是,她依然爱他。
整个家一潭死水,死气沉沉。
幼稚的时祺也曾经天真愚蠢地幻想过,只要顺从地完成父亲下达的所有指令,时智勇的态度就会变好,自己就能重新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