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还不知宓妃又要如何想她!
罢了、罢了……还是亲自去见她一面吧。
冰夷来到河洛交接之处时,宓妃正在石头上坐着。彼时的宓妃正双脚赤裸着,在水中轻踏。若非身前身后皆是一片难堪的洪水,冰夷只怕自己真的会觉得面前的女子正在享受什么好时光。
“来了。”看见冰夷,宓妃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她似乎并不意外。
“君知道我会来?”冰夷站定,问着。
“我瞧见那小鼋精了,”宓妃说着,晃动的脚停了下来,“我本是想瞧瞧,这附近可有凡人存活。”她说着,越发伤感:“可我在这里等了很久,除了那小鼋精,我什么都没看见。”
“或许这便是凡人的命数,”冰夷本想安慰她,自己也没想到一开口说出的话竟这般冷漠,她不由得哽了一下,这才道,“你我无能为力。”
“你我当真无能为力么?”宓妃抬起眼,问。
那眼神看得冰夷发慌,她本想开口回答,可宓妃已自言自语地抢了先。“君之顾虑,我已知晓。我亦明白,君之顾虑不无道理,毕竟,我们是神。当凡人不再需要神灵之时,神灵的处境又会如何呢?唉,谁都不知道,那时的凡人会做些什么。”她说。
冰夷沉默了,只听宓妃继续说道:“其实,这段时日,我也在观望。可是、可是……凡人总是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儿。我看着他们拼命求生,却也看着他们沉入水底。我想救他们,可我根本离不开洛水水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错不在君,”冰夷说,“君不必自责。”
宓妃闻言,凄凉一笑。“是啊……或许,我也该自私一点,”她着,站起身来,凝望着对岸的冰夷,认真说道,“可是,我总会想到我溺水而死的那一日。我身为凡人时,救不得落水的孩子,如今身为神灵,怎能再次袖手旁观?”
“冰夷,”宓妃说着,微微向前一步,越发坚定,“我乃女娲与伏羲之女。”
“是,”冰夷说,“我知道。”
“若当年,我不死,这天下凡人,便都会是我的子民,”宓妃说,“无论最终结局如何,于情于理,这场浩劫,我都不能坐视不管。”
“哦,”冰夷想,“的确如此。”
正想着,只见宓妃又从怀里拿出一张帛书,低下头来:“这些时日,我为凡人准备了一些东西,若他们能参透其中玄妙,便可度过难关。君且放心,其间内容不会太过直白,一切皆倚仗凡人自身。”她顿了一顿,握紧了帛书:“我知道,君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狂妄自大的河伯,今日来此,想必也并不是为了阻拦我。”
冰夷愣了一愣,忽而笑了。“君有此言,是怕我坏了事?”她问着,不自觉地挑了一下眉毛,心中却委屈起来,又追问着:“我若真是来阻拦的,君又当如何?”
宓妃没有说话。但那一瞬间,冰夷察觉到了她眸中骤然迸发出的凛冽……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宓妃,”冰夷放下了架子,撇下了所有的礼数,只逼问道,“你当真觉得,我会阻拦你么?我若当真阻拦你,你难道还要拼死相争不成?”
宓妃垂了眼:“凡人赌不起。”
“嗯,凡人赌不起。”冰夷重复着,她笑了笑,又带着愠怒与委屈,将帛画从袖中一把拽了出来,丢在了水面上。帛画在水面上漂浮着,又转了个圈,最终朝向了宓妃。
“凡人赌不起,我却输了。”她想。
风浪似乎更大了些,冰夷却一眼都不看那在水上颠簸的帛画,她只是望着对岸的她。“宓妃,”她说,“你看看,这是何物?”
宓妃定睛一看,不禁微微有些惊讶。可她还未开口,便听冰夷又自嘲笑着,声音里分明带了些哽咽:“我……当真是疯了。”
“冰夷……”宓妃轻唤了一声。
“宓妃,”冰夷说,“我知道,你自有你的坚守,可如今……”她凝噎片刻,低下头:“我如今,亦有。”
说罢,她一挥手,唤出一条似马的龙来。她指着河面上的帛画,吩咐道:“找到治水的凡人,将这帛书,赠给他们。”
这条马龙点了点头,俯冲入水,衔住那帛画,又一飞冲天,片刻间便消失在云端。冰夷目送着马龙离开,又看向了宓妃。她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终于,她只能说一句:“告辞。”
说罢,她也不待宓妃回答,转身便投入了水中,再也不见她的身影。宓妃见她离开,微微红了眼,又轻轻长叹了一声。她莫名落下泪来,正打在手中的帛书上。可如今,她也没有时间伤感了。
她敲了敲手边石头,问道:“可有谁在此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