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之!”癸娘还在唤着她,声音里更多了几分慌乱。
“宁之——”
“不能回头,”崔灵仪一边快步前行,一边想着,“不能回头!”
可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蹄声。哒哒、哒哒……
崔灵仪一愣,回头一看,只见癸娘竟骑上了双双,向她的方向奔来。西风卷起癸娘的一头秀发,可癸娘并未被这寒冷的西风侵扰。她一手握住缰绳,一手还拿着木杖,坚定地向崔灵仪而来——
“你……”崔灵仪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崔姑娘,”癸娘说着,已到了跟前,“我与你顺路。”
“顺路?”崔灵仪笑了,“我似乎没有告诉过你,我将去向何处。好像,你也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吧?”
“无论你去向何处,都顺路。”癸娘说。
崔灵仪望着骑在骡子上的她,因双目失明,她的双眼总是空洞无神。可不知为何,此刻崔灵仪竟从她的眸中读出了坚定。
雪越下越大,这应当是开春前的最后一场雪了。雪花儿落在了她睫毛上,她登时眼眶一湿,再也遏制不住,只转过身去,不顾一切地向前疾行。眼泪掉出来,融化了刚落在地上的薄雪。她没办法再回答癸娘,生怕自己一开口便染了哭腔。于是,她只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她想要拒绝,可拒绝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理智告诉她要尽快撇清关系,可她怎么舍得?她只能奋力走着,仿佛只要她走得够快,这些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癸娘听见她脚步声越来越远,却也没再说什么了。她拍了拍双双,这通人性的骡子便识趣地跟了上去。
她跟着她,去还了何夫人给的定金,又跟着她出了城。她没有问崔灵仪要去何处,只坚定地跟着她。两人相隔得不算近,也不算远,只一前一后地沉默着行走于天地间。
崔灵仪知道癸娘没有放弃跟着她,可她硬生生忍住了,没有回头看她。除了夜间在道傍休息过夜时,她悄悄瞧了瞧她。见她生火困难,她只得给她送了些火过去——她认为这是必要的。若癸娘只是个和她素不相识之人,她也会如此。
除此之外,两人竟再没互动了。她们一路沉默着,仿佛当真只是同行人一般。可偶尔的对视,却让旁人都觉得奇怪。
“我还以为二位认识呢,”荥阳城外,官道边的小茶馆里,小二乐呵呵地给崔灵仪倒了茶,又话多起来,“方才看姑娘不急着进门,在门口站了站,我还以为姑娘是在等后面那位盲眼姑娘呢。谁想到,二位进来之后竟坐了两张桌子。”
崔灵仪放下剑,接过茶,却只冷着脸:“你只管倒茶就好。”
小二见她看起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便转身去另一张桌子上给癸娘倒茶。崔灵仪默默地瞧着癸娘的茶杯满了,才终于开口问那小二:“小二,我同你打听一人,你可知道华七郎?”
“华七郎?”小二显然是知道的,登时来了兴致,开始款款而谈,“华七郎常年行走江湖,在这官道上做生意的,多多少少都见过他。说来也巧,我前两日还见了他,他如今正在荥阳城里。不知姑娘找他何事?”
“这不干你事,”崔灵仪挡了一句,却又问,“不知这华七郎是做什么生意的?”
“是做瓷器生意的,”小二回答道,“这些年,世道乱了,官窑匠人离散。华七郎有些人脉,便将那些匠人搜罗了起来,建了个私窑,再将瓷器卖到长安、扬州去。你别说,这华七郎也是胆大,在这乱世,还敢行走江湖,四处经商……真非常人可比啊。”
“哦,”崔灵仪若有所思,又问,“他为人如何?”
小二回答道:“他为人热心,生得一副侠义心肠。”
“姑娘,”小二又提醒着,“如果姑娘要去找这华七郎,可要快些了。华七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至多十五日,他就要走了。而今,他已在荥阳城停留八日了。如今又近年关,他说不定还要赶着回家过年呢。”
崔灵仪略想了想,便将茶一口喝尽,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铜板来撂在桌上。“华七郎住在荥阳何处?”她问着,拿起了剑来,又背在了背上。
小二有些懵:“听说是在城西,不知究竟在哪个坊。”
“如此便够了。”崔灵仪说着,抬脚便走。路过癸娘时,她没忍住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快步出了门。
癸娘本安静地慢悠悠喝着茶,听她出门,也掏了钱丢在桌上,撑着木杖起身便走。她走得毫不犹豫,步步坚定,看着倒是比双目清明之人还要清楚自己的去处。
小二愣了愣,又咂了咂嘴,自去收拾她们丢在桌上的杯盏。“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口中念叨着,“明明认识却装作陌路,明明是个瞎子……追得还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