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君扭头对着张干娘吐了吐舌头,便跟着沈秋娘跑了,再不理会张干娘。沈秋娘走得从容,而她却丝毫不稳重。沈秋娘回头望了她一眼,但并没有多说什么。院子里的柳树发了新芽,在风下摇曳着。骊君见那柳枝长得好,伸手就要折下把玩。
“摧花折柳,可不是好习惯,”沈秋娘忽然开口劝阻着,“若是喜欢,并不一定要占有。”
骊君手上一顿,便老实地收回了手,再不乱动。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小院,进了沈秋娘的屋子。
因沈秋娘给酒楼赚了不少钱,因此张干娘特许她有自己的房间,不必如骊君一般同二十几个人挤在一处。这屋子不大,但所需之物应有尽有,被打理得很是整洁,窗边甚至放了两盆花,刚长出淡粉色的花苞。
“坐吧。”沈秋娘说着,抱起琵琶在窗边坐了下来。
骊君听了,便也坐在了沈秋娘身旁的小凳上。她望着沈秋娘的面容,又连忙挪开目光,最终盯上了那双纤长的、染了红色长甲的手。
“不必紧张,”沈秋娘说着,拨了拨弦,试了下音,“只是听一曲。”她说着,又坐正了:“你且听——”
话音落,乐音起,一双巧手缓缓拨弄着琵琶,声音轻快,犹如春日里屋檐下时不时啼叫两声的燕子。渐渐地,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竟似觥筹交错之声,骊君仿佛看到了一副繁花似锦的热闹场面,有千人正在她眼前相谈饮酒、宾主尽欢。
忽然,琵琶声一顿,方才所有的嘈杂热闹消失不见,只有微弱的小弦隐隐震颤着。所有盛大的声音顷刻间消失,转而变成了幽微隐约的轻诉,带着无数心事流淌在她指间,凄恻而婉。可正当此时,又是一阵铮铮之响骤然打断了方才的宁静。这声音不同于先前那般浩大的热闹,它仿佛在挣扎、在控诉。手指越来越急,用力越来越重,直让人把心揪成一团。
骊君甚至觉得,那长甲拨弄的不是琵琶上的弦,而是她的心脏。她用声音,轻而易举地在她心脏上划下了一道又一道痕迹。虽不致命,却并不好受。
声音逐渐爬升,很快便到了最高处,变得尖锐而刺耳,仿佛一个因不堪痛苦而放声尖叫的人。骊君不喜欢这不和谐的声音,不由得紧皱眉头,可就在此时,琵琶声骤然停了。方才的一切在刹那间没了声响,重归平静,只空留傅骊君脑海中的余音。
“便是此曲,”沈秋娘面无表情地按住了弦,放倒了琵琶,问着骊君,“如何?”
骊君仿佛被扼住了咽喉的人终于得以呼吸,她长舒了一口气,可心中的压抑并没有舒散,眼泪倒抢先掉了下来。她努力静了静心,才擦了泪,终于开口回答着沈秋娘的问题:“分了四段。”
“是。”沈秋娘应了一声。
“最后……很痛苦,像是濒死前的求生。”骊君说。
“嗯,”她问,“喜欢么?”
“喜欢,”骊君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曲子。”
“哦,”沈秋娘垂眸轻笑着,“不好听,还喜欢?”
“嗯。”骊君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夸赞道:“你技艺高超。”
“这些话,外边的人经常说。”沈秋娘说。
“我是发自肺腑!”骊君生怕沈秋娘以为自己在恭维她。
“哦,发自肺腑,”沈秋娘好像并不相信骊君的话,她笑了笑,又认真起来,看向了骊君的眼睛,“骊君,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我。”
“你问吧。”骊君点了点头。
“方才曲中之痛,你已感受到了。若有朝一日,你当真经历了这样的痛苦,你会不会选择不惜一切代价地报复回去?”沈秋娘问。
骊君疑惑:“为何这样问?”
“好奇罢了。”沈秋娘说。
“具体是怎样的痛苦?”骊君又问。
沈秋娘想了想,回答道:“曲中之痛,不及此痛之万一。”
骊君愣了一下,不觉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膛。方才那曲子听起来很是不舒服,她到现在都觉得心中发堵,惴惴不安,压抑难忍。若是,真让她在生活中遭受这样的痛苦……
“会!”骊君斩钉截铁地回答着,“一定会!”
“当真?”沈秋娘问。
“当真,”骊君十分肯定地回答着,“我可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窝囊废。若是有人让我受苦,我自然要还回去!”
沈秋娘没想到她会如此说,她有些发怔,又忽而笑了。“傻孩子,”她说着,伸出手去,帮她理了一下额角上的碎发,她望着她的双眸,口中轻声说着,“真是个……傻孩子。”
骊君忽然紧张起来,一动不敢动,只睁大了双眼盯着沈秋娘。她感受着她轻柔的动作,不觉吞咽了一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