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似乎还有人没有走。崔灵仪抬眼看去,只见下方的坟茔之外,还有一人立在树影之间。那人头发花白,崔灵仪当即便认出了她。
“卫老娘子。”崔灵仪说。
“崔姑娘,”卫老娘子倒也不惧,只是问道,“你可见到紫菁根了么?紫菁根,是什么样子?”
“没有见到,”崔灵仪盯着重重树影里的人,“但紫菁根并非药材,且早已在百年前绝迹。这山上,以后都不会再有紫菁根了。”
“当真么?”卫老娘子问。
“当真。”崔灵仪回答着。
卫老娘子似乎笑了:“也好,终于解了我这些年的疑惑。”她说着,似乎是向崔灵仪拜了一拜:“多谢崔姑娘。先前老身有所隐瞒,致使二位姑娘身陷险境……是老身之错。如今老身心愿已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崔灵仪听了这话,提着剑便要向下走。可癸娘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宁之。”
崔灵仪愣了一下,终于厌恶地擦去了脸上的血点。再回过头时,癸娘已撑着木杖走到了她身后。
“卫老娘子,”癸娘的语气里第一次有些急迫的意味,“我们出发前,你是唯一一个提醒我们的药蛇村人。此事我们不会再计较,你可以走了。”
卫老娘子听了,又朝着二人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一拜,道:“多谢。”又道:“日后二位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不必,”癸娘说着,又催促道,“你可以走了。”
卫老娘子听了,这才离去。崔灵仪静静地看着癸娘,却不觉红了眼眶:“你以为我会杀她?”
“你方才杀袁安,是在泄愤。”癸娘说。
“嗯,我的确是在泄愤,可我也没有失了理智,”崔灵仪也不反驳,她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得出奇,“袁安该死。他骗我们来此,是想让我们成为祭品。好在蛇窟里只有一个可怜的袁月菱,若真是你我敌不过的恶神,只怕我们早就命丧黄泉了!”她说着,想了想,又纠正道:“不对,只有我会命丧黄泉。”
崔灵仪说着,越发一本正经起来:“他该死。他已存了这念头,若是不杀了他,他迟早还会害了别人。今日是两个过路人,明日说不定就是身边的人!今日是将两个活人扔进蛇窟,明日说不定就要将人宰杀之后再送去祭神。我可不能让这种祸害留在世上。行走江湖,这点决断还是应该有的。”
她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全然不理会癸娘话语中真正的含义。“好了,走吧。”她说着,便急着要走。
“宁之,”癸娘又开了口,“你分明知道我说的不是……”
“别这样叫我!”崔灵仪竟吼了一声,打断了癸娘的话语。可她随即便有些错愕,似乎自己也没有想到她有一天竟会这般粗声恶气地对癸娘说话。可当这些日子所有幽微隐秘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被骤然揭开,却注定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结果时,所有的情绪便不受控制地上涌了。
“我……”癸娘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叹了口气。
“对不起。”崔灵仪低了头,不禁又哽咽了几分,却还是一步一步向癸娘走去。终于,她在癸娘面前停了下来。她望着她的双眸,即使她知道她根本无法从这双无神的眼中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癸娘,”她说,“我当不起这个名字。”
崔宁之、崔宁之……她还是崔宁之的时候,都在经历什么呢?
那年夏天遭了蝗灾,庄子上颗粒无收。母亲已身怀六甲,只等着生产。父亲生怕母亲这次又出什么事,日夜小心照顾,又不许她靠近母亲。可孩子到底是关心母亲的,那夜里,父亲进城去典地换粮,她终于有机会陪在母亲身边。母女二人说了一晚上的话,怎么也说不够,到亥时才恋恋不舍地准备休息。可崔宁之怎么都想不到,就在她刚刚回屋没多久的时候,厨房便烧起来了。
崔宁之觉浅,闻到烟味儿后便迅速起身,将母亲从卧房里带出来。可火烧得太快了,很快便吞噬了整个庄子。木头燃烧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谁也无力阻挠。母亲见状,一时情急,竟动了胎气。
“娘——”
“宁之,”母亲说,“不要怕。”
“去请稳婆,”母亲说着,满头的汗珠儿,“叫人来救火。”
“好!”崔宁之听了,连忙起身要去寻人。
“宁之,”她听见母亲又唤了她一声,“别慌、别怕,娘没事——”
崔宁之轻轻点了点头,转身便飞奔了出去。
可是,老天似乎在有意同她作对。父亲回来时,眼前所见的已是一片废墟、一尸两命的妻子和守在妻子身边的女儿。崔宁之不敢抬头去望父亲,她只恨自己动作慢了些。当她好容易请来离庄子最近的稳婆回来时,母亲已经没了气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