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莫聆风出疹子时,邬瑾便知道天家九曲心肠,杀人从来不是白刃红刀,在宽州时,尚且防不胜防,此时莫聆风已经叫陛下握在手上,又会如何?
这疯牛可与张供奉相关?
在张供奉看向自己时,邬瑾收回了目光,直觉思绪犹如散乱的线头,怎么都拼凑不起来,目光也和旁人一样去看那头疯牛。
满地碎石、梁木,牛头上红红白白之物已经溢出,随积水流动、扩散,气味氤氲在雨里,丝丝缕缕,四分五裂的预示着不详。
牛主人还在坐地而哭——单说一牛之价,动辄五千钱,足够一家好几口一个月的嚼用,确实是丧牛如丧子。
丧牛已是苦楚,这馆驿损毁,还需他来赔。
张供奉让他哭的头昏脑涨,叫他把死牛留下,以牛抵债,又送了他五两银子重新买牛,这一场闹剧才散去。
第68章 夜袭(为盟主加更)
晚饭吃牛肉。
邬瑾心有疑惑,未吃,王景华尝了一筷子,深觉难吃,未吃,莫聆风没吃晚饭,未吃,殷南自行烤了十个红薯吃,胀的臭屁连连,未吃,张供奉见牛不是好死,也未吃。
其他人吃了个滚饱。
戌时,馆驿倒下的两扇大门才在木工修葺之下重新立住,至于值更房,修葺无用,只能重建。
亥时,工匠收拾好还能用的木料,在马房休息。
风停雨住,馆驿仍然汪在水里,灯火在水影中斑驳陆离,红一片黄一片。
没了风雨之声,老鼠在房梁上跑动的声音便清晰可闻,肆无忌惮的来来回回,翻箱倒柜。
奶嬷嬷和丫鬟都睡的沉了,听不到这嘈杂之声,唯有莫聆风翻身下床,穿了件厚褙子,趿拉着鞋。
她一动,老鼠就不动了,屋子里悄然无声,一点动静都听不着。
莫聆风等了半晌,听到墙边箱笼处有老鼠“吱”了一声,弯腰提起鞋跟,拎着火箸,悄无声息靠近一只箱子,屏住呼吸,弓腰探头往墙缝里看。
一只巴掌大的老鼠立在那里,竖起两只耳朵,警觉地左右转头。
莫聆风抬起火箸,用力往缝隙里一戳,那老鼠“吱”的一声,拔腿逃窜。
一逃一追,老鼠更胜一筹,从门与地面缝隙间挤出屋去,莫聆风抄着火箸,打开门穷追不舍,然而一到廊下,就不见了老鼠踪影。
寒意侵来,莫聆风越发没了睡意,手指勾着两根火箸上的铜链子下了石阶,四处张望。
她听赵世恒的话,不在外面淘气,住进来两天,她窝在屋子里,还没好好看过这座馆驿。
她越过一汪积水,举目四望,所见的都是不伦不类的漆画,脊兽也是形神兼失,就连屋檐下铃铎都被锈住,成了哑巴。
她还看到后院和库房中间隔了一排屋子,中间有座佛堂,里面供着一尊佛像。
张供奉正在里面烧香拜佛。
莫聆风迈过门槛,等张供奉磕完头站起来,才道:“张供奉。”
张供奉安安静静礼佛,冷不丁听到她嗓门不小的叫唤,顿时骨寒毛竖,整个人都抖了一抖。
“原来是莫姑娘,吓死我了,”张供奉摸了摸心口,“您怎么还没有休息,您的嬷嬷呢?”
莫聆风避而不答,反问道:“您做了亏心事吗?”
张供奉面色一凝,再看莫聆风时,忽然又是一惊。
莫聆风大睁着丹凤眼,仰着头,叨住张供奉,目光里有洞彻一切之感,这种目光会让人忽视她的稚嫩和幼小,甚至会从中窥探到她长大后的模样——像不受约束的猛禽,是天生的猎手。
张供奉勉强笑道:“并非做了亏心事,我是来求佛祖保佑的。”
他走出佛堂,看莫聆风跟在他身后,又解释道:“济州地势有些复杂,我们所在的这一片是低山,土壤很稀松,一到大雨,就容易坍塌,两年前,有位……有一队行商从这里路过,全让塌方给埋了进去。”
莫聆风亦步亦趋:“那济州还有高山吗?”
张供奉这时才把她身上偶然翻出来的一副新面目忘记,笑道:“有,我们再往东南边走,就有高山大河,到时候我们就改坐船,你坐过船吗?”
莫聆风摇头。
张供奉已经走到了后院东侧,上了一级石阶:“坐船很有意思。”
他扭头见莫聆风还跟着他,就摆摆手:“姑娘快去睡吧,要是奶嬷嬷没见着您,该着急了。”
莫聆风晃了晃手中火箸,点头转身,走向西侧,张供奉看她走路时一蹦一跳,心想:“太近了,这里离宽州还是太近了。”
莫聆风听到张供奉关门的声音后,又溜到了院子里。
夜已深,天边无星无月,廊下灯笼里的蜡条也烧尽了,一根接一根的熄灭,最后整个馆驿都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