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何时再见?
她埋头在邬瑾胸前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抬起头来,后退一步,再退一步,从邬瑾伞下退了出来,仰头对邬瑾一笑。
她能看到邬瑾的面目,在夜色中,他如画一般的剑眉星目,神情带着世间最真挚的歉疚和感情,风吹不折,雨打不去,他长身玉立,饶是疲惫如此,也依旧保持着挺立的风姿,端正、从容,含着无声的承诺。
她想,要驾驭一个君子,只有真心相待。
“我走啦。”她转身便走入了雪中,前往白石桥外和她的娘子军汇合。
邬瑾收了伞,看着她离去,因她到来而涌起的一点笑意也一点点消散,风里传来莫聆风吹埙的声音,时高时低,呜呜咽咽,与风同鸣,不悲不喜,只是一种平直的调子。
不过片刻,她大约是上了马,埙声止住,没了。
邬瑾低头看了看自己胸腹前,伸出手指一摸,指腹上带来冰凉湿润的错觉。
他推开门走回家中,邬意从厨房出来,想给邬母送一块糖去尝尝,见邬瑾回来,脚下便打了个转,跑到邬瑾身边:“哥,莫姑娘来干什么?”
“来送考票。”
“考票?”邬意下意识将那块糖塞进了自己嘴里,嚼了两下,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向邬瑾,“哥,你要进京考试去?”
邬瑾点头。
邬意的惊叫声惊动了邬父,邬父双手撑地从厨房里出来,诧异地看着邬瑾:“老大,你要去考试?现在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邬瑾回答,“二月初九开考,我今夜便走,沿途走官道,尽量不停留,赶在正月二十五日前到。”
第215章 进京
考票果然如一方良药,邬母立时便能起卧,吃下一碗肉粥,头重脚轻地下了地,要为邬瑾收拾行囊。
邬瑾安抚着邬母休息,自己只带三两件衣裳,几样李一贴处买的膏药,带足银两,背上三年前所用的竹箱,不必任何人相送,出了家门,先去莫府牵马。
夜渐深,他骑马又赶去了程府。
程府大红灯笼高挂,大门之上贴着福字,值更的门子也穿的喜气洋洋,听到邬瑾要见程廷后,立刻进去请了在家里作威作福的三爷出来。
程廷因战胜了父亲,得以随行前往济州,受到了母亲盛赞,如今在家中耀武扬威,搭着胖大海的手,宛如三太子似的登了场。
见到邬瑾带着行李,背后竹箱上插着赶考的小旗,他撒开胖大海,大为惊奇:“这个时候进京?”
邬瑾点头:“特来和你告别。”
程廷不问缘由,因为知道邬瑾行事,自主张,绝不会任性而为,连忙回身从胖大海手里接过鹤氅穿上,又叉了个灯笼下来提着:“我送你一程。”
胖大海伶俐地上前,从邬瑾手中接过辔头,替他牵马,走在两人身后。
“我出了元宵再走,”程廷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济州离的近,几天就能到,我倒是能常常往返,你恐怕得好几个月才能回来吧。”
邬瑾摇头:“这一去,归期不定。”
程廷手中灯笼一晃,火光往邬瑾脸上一照,随后又移开,半晌之后,他闷闷道:“也是。”
他紧接着道:“咱们年纪越大,就越难聚,现在你去了京都,我也去了济州,独留下聆风一个人在这里,她——”
“她一定很孤单。”
邬瑾低声道:“是。”
她一直很孤单,从年幼时起,她便在阔大的宅院里游荡,没有同伴、没有朋友,亲人也少的可怜。
屈指算来,她的快乐和热闹,也只有那么几年。
程廷老气横秋的叹气,随后又心宽道:“放心,有我在,我们总能见上。”
邬瑾一笑:“我并非一去不复返,时日尚多,也不是隔着天南海北,再者人生际遇,谁能料定,得意与失意,也就在转瞬之间。”
程廷点头,一直将邬瑾送至城门外,放下灯笼,伸手抱住邬瑾,用力在他后背拍了两下:“珍重!”
邬瑾也用力在他后背搂了搂:“珍重。”
随后,他从胖大海手中接过辔头,安放好行囊在马上,翻身上马,抽出马鞭,看向程廷:“回去吧。”
他调转马头,借着微光辨认道路,用力一夹马腹,“驾”的一声,驰骋而去。
夜色之下,除去风雪,便只剩下他单枪匹马,身赴另一个深不可测的战场,无人可以为之援手,没有前人铺路,单凭他一双手,两只脚,去为自己、为莫聆风,踏出一条大道。
冷月西沉,旭日东升,他在道旁脚店喂马、吃饭、修整,不过一个时辰,再次翻身而上,沿着官道,一路向京都而去。
沿途风光,尽数是冰雪、严寒,远不如三年前去赶考时的秋景秀美壮丽,然而上一次他是浮光掠影,这一次,却是将这一片冰封的长河、雪盖的青山,全都收入了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