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不必再看了。
教谕先行离去,随后图南书院学子也回到堡中去,州学学子三三两两,又看了一会儿,慢慢散去,最后只剩下邬瑾和程廷还站在原地。
程廷对邬瑾低声道:“为何非要和?我看不如战,一仗把金虏打回老家去,你说呢?”
这个问题,邬瑾已经想过千百遍。
他慢慢回答了程廷:“我想现在的形势是非和不可,堡寨已不再是固若金汤,天灾又至,朝中军饷似乎也有所不足,战事起后,朝中——朝中甚至控制不住粮价,纵然陛下有雄心铲平金虏,也得先安内。”
他的眼睛比程廷看到更多——十石街变得动荡,一户户人家因为交不出赁钱而搬出去,又有一户户人家搬进来,初搬来时,还衣裳体面,再过上十天半个月,就开始在屋子里商议着卖儿卖女。
饼铺的生意也差了很多,邬母把一文钱掰成两文钱花,才能一面还债,一面活下去。
无家可归的小孩儿成了耗子,扯着一床破棉絮,到处絮窝,他夜里挑着箩筐去裕花街卖饼,时常能惊动一窝一窝的小乞丐。
他去李一贴的药铺里送了一次饼,发现药铺里生意都很惨淡——病不起,唯有一死。
这场连绵了三年的战事,从一开始就是不道义的,甚至并非两朝之争,而是由莫家的私心挑起,就连堡寨中的军队,也并非仁义之师。
邬瑾想应该停下了,让他们这些疲于活命的人,也喘一口气。
程廷不知米价,只知蝗灾过后,程家买了一次仆人,比起他买胖大海的时候,要便宜很多。
当时不曾细想,此时想来,百姓已经十分的艰辛了。
他那愤愤不平的心渐渐平息,和邬瑾一同回去休息,吃过午饭,邬瑾又出去看张家堡情形,太阳太大,程廷陪着他站了一刻钟,便灰溜溜撤了回来,只剩下邬瑾一个人还在毫无遮挡的太阳里站着。
他晒的头顶心滚烫,身上也不住出汗,正要回去喝水时,忽然就见西南方向荡起一片尘埃。
是金虏来的方向!
日头正晒的时候,风也只是微风,连他的袍袖都不能吹动,又是如何扬起如此大的灰尘?
除非那远处是有无数的马蹄踏过。
若是金虏士兵驻扎在那里,那一片尘埃也不会慢慢向他的方面移动。
他猛地一个转身,发疯似的跑动,一股脑冲进横山堡,半点镇定也无,直通通到了教谕面前,连行礼也忘了。
来不及把气喘匀,他断断续续道:“金、金虏......有埋、埋伏。”
五个字说的结结巴巴,他满头大汗的把气息喘匀了:“莫、张家堡有危险。”
张家堡中,曹志斌和张供奉正对着金虏来使大谈特谈,口若悬河、舌灿莲花,莫千澜则以身体不适为由,和莫聆风坐在一间修葺好的屋子里休息。
他坐在椅子里看莫聆风,莫聆风拿着一个有她脸那么大的蜜桃在一旁吃。
这个时候的蜜桃,已经成熟饱满到极致,再多熟一分,都会从枝头坠落腐烂,莫聆风用帕子垫在手上,两手抱着毛绒绒的桃子啃食,汁水淌在帕子上,将帕子都浸湿了。
她吃完桃,擦了手,把脑袋埋进糖捧盒里,瓮声瓮气地问:“哥哥,楂条没有吗?”
莫千澜看着她回答:“这个时候没有新鲜的,等到吃松子栗糕的时候就有了。”
莫聆风翻出来一块桃干,用嘴叼住,伸手拿来茶盏放好,从冰鉴里拿过水囊,取下塞子,小心翼翼倒出来一盏间道荔枝糖水。
放好水囊,她取下嘴里的桃干,端起茶盏一口喝了半盏:“还好冰没有化完,不然滋味就差很多。”
她把桃干塞进嘴里,埋头在糖捧盒中继续翻找,翻出来一块糖姜,左手举着,右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然后将糖姜塞进了嘴里。
屋中悄然无声,只有她的咀嚼之声,她一面吃,一面看莫千澜——莫千澜已经瘦不到哪里去,身量和从前没什么变化,但是从宽州城赶到张家堡,饶是不用他出力,他也心力交瘁,面色发青,手里拄着一根绿玉杖,从椅子上起身都要拄着。
种家庆第一眼见到莫千澜,几乎害怕风太粗糙,会吹碎他。
他身体孱弱,灵魂也随之衰败,坐着坐着就会睡过去,无论谁看都不觉得他拥有一丝一毫的力量。
第134章 开打
莫千澜这样一个无用之人,在莫聆风眼里却是十全十美,不能缺少。
她最爱莫千澜。
莫千澜仰头靠在椅子里,面色苍白,力不能支,然而双目大睁,一直凝视着莫聆风的一举一动,见莫聆风一边吃蜜饯一边看他,就把绿玉杖倚着方桌,身出双手:“阿尨,来,哥哥这里来,哥哥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