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是军中用以给牺牲的将士守魂的灯,战时为了不惊动敌军,一般营帐是禁止点灯的,唯一能允许点的灯便是长明灯了。
先前战局没有那么紧张时,她洞口附近还有三三两两的营火能点,最近军中下命禁止夜间生火,能点的就只有豆火大小的长明灯了。
六王每天回营都会先到供奉长明灯的地方拜祭一番,然后途经关困萧柔的洞穴口。
有次,萧柔噩梦中醒来,发现周围一片漆黑,她仿佛又回到眼睛失明的那段时间,找不到熟悉的亲人,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时间里,看不见来路,也看不到去路。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但很快,目光所及之地,出现了一豆微小的灯火,在黑暗里宛如镇夜明灯一般的存在。
她泪水止住,幽暗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张黄金面具。
“这样便哭上了,可知人死如灯灭,死后那可是不管你再怎么哭,也不会再复见光明的,你怎么就不怕了呢?”
嘶哑低沉的声音很熟悉,萧柔竭力在脑海中搜索着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想不起。
“怕那又如何?在那样的情况之下,牺牲我一人,兴许就能救回大多的人,不管怎么算都是划算的,不是吗?”萧柔内心的惊慌被这盏微弱的灯火渐渐抚平,她坐起,圈住双膝,感受着干燥的夏夜之风拂过脸颊,拂起鬓发。
她是商户之女,凡事都用他父兄教导的那一套,计算是否划算、是否值得,但又区别于一般的商人。
一般的小商人为自己那点蝇头大小的利益是图,而萧家则是为一国的利益,萧家深懂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教导的女儿除了市侩爱财外,还有一颗过分爱管闲事的大局之心。
“爱自己的国家...忠义...守护家国不惜牺牲自己...这些...也是基本的人世伦常,是吗?”
萧柔愣了愣,望向他,随后六王“嗤”一声笑:“崔燕恒那个脑子有毛病的家伙,老是把‘人世伦常’、‘人世伦常’这种话挂在嘴边,本王都听烦了。”
她眼中的惊色散去,眼神恢复平静,点了点头,“他是挺烦。”
六王端了好几壶酒分给洞外守夜的将士,将士们犹豫着。
“今日有酒须尽欢也算‘人世伦常’,喝吧,我为将你们为兵,在这个偌大的人世间相遇,以那样的关系结缘,浅薄也是因缘一场,有这辈子说不定就没下辈子了。”
“北部急需援兵,朝廷的手令下发,昨日我们大军已经一分为二,一半前往北部增援了...”
羌国和大晋起战之时,北部那些小国也野心勃勃,选在这个时候攻打,朝廷能派的兵都派完了,就连羌国的这场战役,也只能依靠六王的兵力,有了六王的兵力增益,本是可以打败。
可如今北部四下孤立无援,再也找不到支援了,再不派出援兵,朝廷那边就率先被攻陷,不得不从六王这里分出兵力。
没了一半的兵力,明日那场仗是赢是输,真的不大好说了。
六王麾下的士卒许多都是忠心耿耿的边疆守将之后,行事规矩,治军甚严,可这会儿,秉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许多人都一改昔日的冷漠端着,接过酒喝了起来。
那些将士越喝心潮越澎湃,不知不觉对着六王说起了心里话。
“王爷,有些话末将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到了这一刻,想一说说个痛快!”
“王爷你才是大晋的真命天子,末将从你还是太子时,就一直追随你,很是钦佩你,所以哪怕你后来被...被先帝那样对待,圈地为王,也一直追随你,是敬重你对家国的态度!但是,后来慢慢地,发现王爷也开始变了...”
“变得跟先帝一样,自私、冷血,把一切包括百姓的性命都当成谋权的手段...慢慢地,末将和一众弟兄们都开始迷惘,不知该不该继续追随...”
“幸好啊...原来那些事都是王爷的计谋啊,为了帮朝廷抓住那个可怕的崔世子。”将士擦了擦泪,又仰头干了一口。
由于有人带头,后面那些将士也陆陆续续打开了话匣子。
萧柔坐在洞穴口看灯火,看着一大帮诉衷肠的士兵,越看,越觉得六王的背影似曾相识,声音也似曾相识,可就是想不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有些记忆在渐渐变模糊,可只是那部分记忆而已,其他的,像是小时候偷吃七哥的桃子惹哭他的事,还是记得一清二楚。
“王爷还是我们最敬重的王爷!明日一战,我们是为大晋而战!哪怕是身死,也犹荣!!”
士兵们开始发出空前激昂的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