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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早上打着哈欠下楼,正撞见父亲坐在桌边吃早饭,早川脚步一顿,半个哈欠生生咽了下去。
然而还是被听见了。父亲偏过半张脸,斜睨着她道:“昨晚熬夜了?”
“没有,没睡好。”她拉开椅子坐下来,“想到今天开学,就不太睡得着。”动作太大,碰倒了手边的玻璃奶瓶,又在它滚到桌边时接住了。她长舒一口气——幸好。免去一顿骂。
早餐还是老三样,牛奶、煎蛋、吐司。她把蛋黄酱抹在吐司上,夹着煎蛋一口咬下,溏心流了出来,满溢齿缝。听见母亲说:“昨天叫了你好几遍你都不应,我就一个人去隔壁送礼物了。他们家小孩儿也在立海大读书,和你同一年级呢。说不定你俩会分到一个班。”
“我才不要和邻居家的小孩分到一个班。到时候都不敢穿着睡衣出门倒垃圾。”
父亲从报纸里抬起头:“叫几遍都不应,你当时在干嘛?又在打游戏?”
“没打游戏,”她扯起谎来并不脸红,“戴着耳机听音乐而已。妈妈下次直接敲我门就好了。”
“你在干嘛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们科室久光的女儿,整个春假都在外面上补习班。山崎的儿子,保送早稻田那个,国三时候就把高一的内容学完了。”父亲往椅背上一靠,举起的报纸挡住了他的脸,也挡住了早川瞪向那张脸的目光。
“……”视线在读卖新闻的讣告栏徘徊一圈,最后悻悻收回。左手边,母亲正冲她微微摇头。早川咬了一口吐司,嘴里的蛋黄酱忽然变得粘稠起来,连吞咽都异常困难。
她闭上眼睛,用了十足的力气,把那口吐司狠命咽下去。或许这个场景曾经出现过一次。牛奶、煎蛋、吐司,父亲对面坐着她和母亲。“哎,你那个成绩出来了吧?”她在他的口中没有名字,只是两个以前高元音结尾的音节——“哎”或者“欸”,突兀的起调,漫长的咏叹。
她点点头。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相比国三一模时的年级中游,这次她在两百多个外校生中以第三十名的成绩考入立海大。他会说些什么呢?会表扬自己吗?虽然并不算多靠前,但好歹也是进步神速吧?“很棒”、“加油”、“继续努力”?……记忆中他说过这样的话吗?
父亲将煎蛋送入口中,慢条斯理的:“听说我们科室久光的女儿,是外校生里的第一名。”好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她还在等待下文,他却已经站起身来,披上外套出去上班了。刀叉轻轻搁在空盘子边缘,盘底还盛着浅浅的油,母亲走过来,把那盘子收走了。
她从来就不能让父亲满意。他身后牵拖着无数牛鬼蛇神要兴冲冲地与自己照面:久光的女儿、山崎的儿子、院长的千金、某个从未听闻的表兄弟。他借此表达自己的态度,并遮掩一个他不愿意直面的事实。而她所学会的,只是快刀斩乱麻地敷衍、回避或沉默,抢在父亲之前起身、披上外套、带上便当、拎起书包,三两步走到家门口。咽下吐司的喉咙因方才剧烈的摩擦燃烧起来,早川梗着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没有异常:“我去上学了!”
“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哦!”身后只有母亲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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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木一见走到立海校门口时,看到的就是双手撑膝、气喘不止的早川明羽。
“……您这是跑着来的?”她借了早川一条胳膊,“敢情拍电视剧呢?”
早川搭着她的胳膊缓缓直起腰,哑声道:“和我爸吵了一架。”
柚木闭上嘴不再多问。她把早川拉到公告栏边,命令她“站在原地,不要走动”,然后自己挤到人群里去看分班表。
十张表格在玻璃橱窗上依次贴开,其中大半是眼熟的名字。1年C组……柚木一见……早川明羽……不仅要看她俩的班级,还要看国中好友和暗恋对象的班级。柚木四舍五入往上靠也只有一米六,此刻不得不踮起脚尖,仰头艰难寻觅,直到脑袋被人重重揉了一把。
不回头就知道是谁:“说了多少次——”
“早啊柚木同学,新学期第一次见面,为什么突然踩我?”
“因为我脚滑。”她从人群中退出来,冲身后那人翻了个白眼。
书包吊儿郎二地挂在左肩,衬衫却规规矩矩扣到了顶,眼前站着仁王雅治,她暗恋对象……的好朋友。性格恶劣,废话较多,热衷于扮演她暗恋对象和她恋爱道路上的绊脚石。现在,他又开始表演拿手好戏——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春假有和比吕士一起去看樱花吗?”
“没有。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我和比吕士一起去看樱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