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4日,阴,讨论是否存在平行宇宙。
8月25日,晴,讨论社办大楼的闹鬼传闻。
8月26日,晴,讨论教导主任的秃顶是否可以起到照明作用。
她和幸村凑在一起看。她说,这哪是天文社啊?幸村点头,分明是聊天室。
“你们网球部部活日志也这样吗?”
“有真田检查,大家不敢这么写。”幸村微笑,“不过有没有民间野史,我就不知道了。”
光从档案室就可以看出秘书部的工作松懈到了何种程度:东西是他们收拾的,可惜十年前和两年前的箱子混在一起,而且完全没有贴标签。高中部将近六十号社团,戏剧社的档案放在最里面。终于翻出来的时候,两人已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了。
“在这里。”幸村把裁纸刀收进口袋,低头辨认了一会儿牛皮纸袋上龙飞凤舞的字迹,随后退到一边,“这是戏剧社三年前的材料。”
早川深吸了一口气。那个瞬间,想象中的激动并没有出现,从她心头涌现的情绪,好像白茫茫的大雪。她很清楚,翻找档案,只是病急乱投医,就算档案里有荒木老师的笔迹,他也不可能在三年前的材料上留下什么密语,用来表达爱意,或自证清白。比起找到了却一无所获,找不到的感觉也许更好。至少还有渺渺的希望。
已然老化的塑料封皮裹着交上来备案的剧本,底下是浅绿色的封面,打印店中常见的款式。一切都没什么稀奇,也不该有什么稀奇。翻开来,一页空白后,就是正式文本。顶格写:海原祭话剧。下一行写:戏剧社、学生会联合出演。再往下,导演,早川明理,编剧,一个不认识的名字。然后是指导老师:荒木崇人。
最底下是当时学生会主席的签名,墨黑字迹和红漆印章,隔了三年竟还新鲜,飘忽的目光尚未落下,冰凉的手指一使劲,剧本便合上了。幸村略有些诧异地望向她,心细如他,顿时了然,想要开口,却终究没说什么。早川定了定神,再揭开封面,里面大段文字映入眼帘,思维却几乎塞住,字字句句不成篇。翻过几页,头顶青白的日光灯照进墙角,看得见蜘蛛结网,灰絮慢慢地滚动,滚动,蜘蛛吊在蛛丝尽头,从灰尘中间滑过。
幸村突然说:“不想看的话,就算了。这只是剧本。”
她摇摇头。从读不进的地方读下去,一行一行,渐渐打通思路,遂能往下。蹲得腿麻,干脆就地坐下。周围几排书架于是更显高大严峻,从四面围拢,压顶而来。像个大腕,把她扣在中间。
幸村道:“如果能找到荒木老师的话,你打算问他什么?”
早川本想说,八字没一撇的事,打算那么多干嘛。然而终究抵不过想象的诱惑,停下来认真思考了两分钟。余光里,蛛丝一寸寸延长,蜘蛛吊在蛛丝尽头,在灰尘中间颤动。
“忍辱负重的故事我听得太多了。如果见到他,我想问,姐姐和他相处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是真的快乐。”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突然凝住不动了。幸村问她看见了什么,她却恍若未闻,半晌,才抬起头来,指着文末一处修改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字迹,很眼熟?”
交给学生会备案的剧本,原不应该有改动。就算有,也只能改改个别字句,审核者方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节约用纸之名,不再计较。眼前这处修改,字迹轻盈,墨色也蓝得轻盈。幸村偏过头来看,日光灯下他的发梢如同静水深流,化做墨水,淌到了纸上。
*
国中三年级的春天,她们举家搬到新居。姐姐的遗物是她整理的,分门别类码好,装进瓦楞纸箱里。新家较之前的房子要小一些,主卧归父母,次卧归她,剩下一间做了客房。那些沉甸甸的纸箱,起初放在客房衣柜里,后来逐渐搬回她的房间。
姐姐留下的东西,她基本都看过。或许是因为太熟悉,此刻反而分辨不出那眼熟的字迹来自哪里。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觉得一定和荒木老师有关。幸村被她一问,其实是满头雾水,正想说我哪知道,盯着那黑色印刷体上方的蓝色墨迹看了一会儿,突然皱起眉头:“音乐尖?”
早川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钢笔笔尖的一种,双缝出墨,适合乐谱书写,正常笔触用于完成音符宽的部分,垂直转动就可以得到音符细的部分。生产商不多,主要是专业人士和爱好者购买。我妹妹之前缠着我送她生日礼物,我才做了点功课。”他拿起戏剧社的其他材料,发现这种笔迹不止一次出现,其中甚至就有荒木的签名,“荒木是音乐老师,也算专业人士,可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个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