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川同学真要这么说的话,也就彼此彼此。”
势均力敌的两个人坐在那儿,一个通关了新的副本,一个看完了电视剧更新,八点半的时候,被下楼视察进度的柚木提着领子,“砰”的扔进厨房干活。
将近四十副盘子餐具,一片狼藉的锅碗瓢盆,不锈钢水槽的排水功能有点问题,动辄水漫金山,仿佛台风过境。更重要的是,早川两个月没和仁王一起回家,发现此人嘴上功夫长进不少,又或许只是皮痒了,总之洗着洗着就要嘴贱两句。九点钟,柚木第二次下楼视察进度,发现他们手上拿着洗到一半的盘子,站在水槽前面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抬杠,于是敲了敲门框:“两位是要组团出道说漫才吗?”
打扫完毕已经是九点半。因为游客来自各方,未必了解本地的垃圾分类规则,这片民宿设有自己的垃圾分拣场。于是她和仁王一人提着两个大袋子,步行几百米去建筑群北面扔垃圾。夜色深沉,分拣场早就下班了,南北向的公路上难得有车经过,极目远眺,才看见熟悉的7-11便利店三色招牌,在公路转弯处亮着。
负责做饭的值日生,自己都是吃不饱的。前面要备菜,中间要打饭,别人都上楼了,还要留下来收拾残局。早川揉揉肚子,忽然很想吃夜宵。
“你——”她话才起了个头,就被仁王接过去。
“我不饿。”仁王说,挤眉弄眼看着她。
“我也没说我饿了啊!”她很想把此人一起扔进垃圾分拣场,“我没带牙刷,现在去买,你要不要一起?”
仁王说,我就算不想也得去啊,大晚上的,一个人走路,心里多少有点害怕——看我干什么?我是说我自己害怕,又不是说你害怕。
早川抬脚就走,仁王随后跟上。旅游淡季的便利店没什么人,营业员坐在柜台后面,用手机看电视剧。她拿了牙刷牙膏,站在冷柜前面徘徊一会儿,仁王俯下身,拎起她盯了很久的、最后一个金枪鱼饭团。
“你不是说不饿吗?”早川冷冷看他一眼。
“你不是也说不饿吗?”他反问道,把饭团拿在手里轻轻颠了颠。早川朝他做了个鬼脸,随便挑了剩下的鳗鱼饭团,转身就去收银台结账。
她坐在便利店临窗的高脚凳上,打算撕开三角形饭团上的条形带封口。手指还没用力,仁王就紧挨着她坐下了,一杯新鲜出锅的关东煮放在桌上,这还不够,他把那个硕果仅存的金枪鱼饭团推到两人中间,问她,跟你换?
“谁要跟你换。”
“真不换?真不换我吃了。”
“我换我换。”她迅速地拿过来,拆开包装塞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他,“关东煮我可以吃吗?”
仁王闷笑,示意她看纸杯里放着的竹签,一共两根:“你说呢?”
于是他们临窗坐着,分享夜宵,又因为无聊,开始猜测下一辆经过的车的牌照尾号是单是双,猜了一会儿,再次觉得无聊,于是加上赌注,赢的人可以问输的人一个人问题。
“哦?那早川同学今天怕是别想体体面面地从这儿走出去了。”
“谁输还不一定的。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早川的心跳渐渐变硬、变干、变响,嘴上却依然很轻松,“顾好你自己吧。”
玩游戏讲究循序渐进,起初,问题还算客气:无非是中学有没有谈过恋爱,说说你以前喜欢的人,在班里最讨厌谁,目前的愿望是什么。几个来回后,便开始打擦边球。早川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他说,难得啊,怎么问这个。
“帮认识的人探探口风。”
他单手支着脸,看向她的眼神介于信与不信之间:“让你朋友自己来问嘛。”
“说不说,不说拉倒。”
“说说说,我说,”他顿了一下,“喜欢她朋友这样的。”
尽管做好了迎接各种奇怪答案的准备,可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早川还是愣住了。眼光余光里,趁着她错愕的当儿,一辆公交车开了过去。
“什么数字?”仁王闲闲地转过头,往路上瞥了一眼,“开太快了,没看清。”
莫非冲绳是有什么魔力?她捧着只剩汤底的关东煮纸杯,拿竹签一下下戳着杯底。她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在向书本解释、同幸村说开之前,要和他保持距离——比疏离近一点,比亲密远一点——无数的道理、坚实的防线,却在飞机起飞的瞬间,轰然坍塌。来便利店的路上仁王还问她,你今天心情挺好啊。她说,是你废话太多,把我逗笑了。
难怪每年的修学旅行都会成就几对情侣。人在异乡,脱离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狭小教室,脱离了每天写在黑板角落的各科作业,重力消失,一切浮到空中,冲绳三月,吹上脸颊的风都是温柔的,一阵一阵,仿佛某种急切的催促和怂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