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丑陋啊。”摩拉克斯感叹道。
真要说的话，他们便诞生于此处，从原本毫无规则理智可言的一片混沌中，从万千相同的数据字符中，用尽了让人绝望的幸运，才诞生了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灵智。数据的洪流是残忍而又迅捷的，不是被吞没，就是被迫吞没别的，臃肿丑陋地继续往下走，仅凭着生存的本能而已。
但更多的，甚至没有这样做的机会，那些被她称赞过的事物，留下过深刻印象的记忆，以及被吞噬融合过，又生生从他身上剥离的部分，只会被毫不留情地清理掉。
在外面那些人眼中，这里是清除冗余数据的回收站。
而在他们眼里，这些张着巨口的孔洞，有另外一个名字，坟场。
摩拉克斯这声感叹，透着些许微妙，又兼几分说不出的沉重，即使他的语气已经足够轻快。
他眼中的丑陋，自然不仅仅是这一片天然的坟场。
在坟场之外，在混沌之中，无法用肉眼看清的巨大怪物，拖着身上长长的尾巴漫无目的地游弋着。如果不畏惧精神失常，再靠近仔细观察一番就会发现，那巨大怪物的身上还被捆着无数锁链，而那条所谓的“尾巴”，正是最大的锁链之一。
如果抛开钟离如今这具修长俊美的人形身体，那只游弋在黑暗之中的，庞大到骇人的不可名状，才应该是他的本体。
但钟离神色冷淡，甚至没有分给摩拉克斯一丝眼神。
比起被他主动分割出来，几乎没有接触过世界真相，就幸运地自行诞生了自我意识的摩拉克斯，钟离的诞生地，才是这片坟场以外的地方，是那片真正的混沌。
说起来钟离的诞生，确实是万中无一的微小巧合，是命运拨弄骰子时，几乎绝无可能出现的古怪点数。
但其实，即使在命运齿轮开始转动，彰显此后不凡的那一天，也只能称得上平平无奇。
在玩家离开游戏之后，公司就不会再耗费算力，继续运转这样一座庞大的世界。
电力和机房很自然地将会被投入到其他地方。
唯一还在运转的，大概只剩下游戏管家——
混沌迅速地吞没它们能到的一切地方，贪婪又毫无敬畏地，将所有东西裹挟进去，嚼碎，吞咽，残渣则被嫌弃地吐到无数自动生成的黑色空洞之中。
大家简称，清除缓存。
为了保证游戏运行顺畅，不会被过多的数据卡死，这几乎是每一天都必须进行的场景。
钟离并不刻意去数自己究竟经历了几次，照理来说，当时承载着他最初的一个数据元，正要和以前无数次一般被再次吞没时，它被一块东西砸中了。
用程序员的话来说，其实就是冗余数据被另一团更大的数据吸附了上去。
并不是所有数据都有增值复制，吞噬繁殖的倾向，那至少也得自己先到了一个量级再说。
而当时砸中钟离的那块数据源，显然并不具备这种身份，由此可见，能被它吸附过去的钟离，当时究竟有多弱小。
那是一份存档数据。
严格来说，是一副成就存档。
倒在血泊中的少女，脸上扬起的微笑虚弱却明媚，她的目光从未离开站立在一旁的男人，但从少女的视角看去，那位有幸得到她注视的人，并没有回头。
数据也会有情绪吗？
但它分明感受到巨大的悲伤，从眼前的画面中那边不断传来。一丝不该出现的好奇，和想要吞噬面前数据源的欲求同时出现，或许对一个简单的数据元而言，这种复杂的想法的出现足以被称作奇迹，但即使是这样，也并不会对它即将到来的命运有丝毫改变。
黑色孔洞的吸力并未消失，反而越长越烈。
最后一刻——
“擦，差点真把这份成就删了，虽然是BE，但摩拉克斯这么池面的画面，果然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随后，比黑色孔洞更大的吸力传来，这一点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数据元，被顺带走了一段，在下一次黑暗吞没之前，留下了一点已经被她遗忘了的记忆。
这样一个连当事人都已经全然忘记的举措，就好似蝴蝶翅膀轻轻的颤动，却在大洋彼岸扬起了一阵可怕的风暴。
当他成为了混沌池中最大的存在后，存在于庞大数据元堆叠出的躯体中，迟钝的，只知道吞噬的智灵，突然对当时的画面有了另一番答案，那不是它的悲伤，是她的。
“时间不多了。”钟离的话十分简洁，完全没有解释前因后果的意思。
但摩拉克斯却好像听懂了：“他们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漫天的黑色孔洞，仿佛又多出来了几个。就好像原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又被强行戳出了几个洞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