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索菲亚才说:
“医生,我比你大了二十多岁,刚好比你见的多一点点。你学过传染病三要素?传染源,传播途径,易感人群。切断任意一个环节都可以阻断传播。没有药,不了解传播途径。你不懂得经历过它的人会在恐惧之下做出什么。”
楚辞盈皱眉,口罩下面的表情变了变。
索菲亚笑:
“就像你不知道今天来的许多…不是病死的。就像我也没有告诉你,卢卡斯去哪儿了。”
楚辞盈猛地抬眼,脊背爬上了寒凉。
修女把纸烟丢在地上,用脚碾了几次,然后又轻轻地走下楼去了。就像她们初见一样,很安静,很沉默,带着些不为人知的麻木与冰冷。
“二十年前,也有专家来了。抽血,化验,隔离,外界发经济制裁、旅行制裁,整个国家一团乱糟……然后很多很多人死去。你知道后来怎么解决的?”
索菲亚笑了一声,好像有点戏谑:“等所有感染者都死了,就不会有疾病。我们很有经验了。”
这是一种在丛林里生活了太久,以至于一切形式准则都被它影响的状态。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好像再也不是教科书里的一句话。战争不是最匮乏的情景,真正的绝境,是愚昧造成的大环境,以及在没有救治办法时暴露了自己可能是对群体有害的存在。
索菲亚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口罩前:
——不要说出去,如果西雅不好了,我们两个会自己解决
——看好你的孩子,别让人知道她病了
“她们两个只是刚发烧!!”楚辞盈几乎是扑到楼梯的空隙里低着头对索菲亚的背影,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低声地、苦口婆心地劝:“我找了很有经验的团队,她们也许会有办法。你不能,你不能……”
就再没有人回应她了。
*
第四天,送水的人来敲门。
有一个黑发的女孩站在后面,将门开了一条小缝。没有戴口罩,没有戴手套,没有带护目镜……很健康的模样。他心中点头。
中年男人审视的目光向内望去,可是门缝太窄了,他只能看见院子里无数新填平的坑洞。于是他对这个东方面孔的医生说:“索菲亚和西雅呢?”
“她们在忙。”
他又问:
“你之前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孩子。”
“她在睡觉。”
“有人发烧吗?呕吐?”
“没有。”
男人满意地笑了一下,对着身后几米远站着的持枪村民挥了挥手。
*
第五天,楚辞盈接到了陆闲的电话。
男人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只是嗓子有一些紧:“…昨天世卫发出了紧急通告,陈薇率队已经赶去了。你、现在各国都在商议预案,计划撤侨。美国的撤侨时间是本周末,你来得及吗?”
楚辞盈对这个结果有预料,微微闭了下眼。
周末…
周五是直升机来的日子,应该没有问题。她坐在窗边,有一个滚烫的小小身躯从床上滚落,迷蒙着眼爬了过来,想要钻进她的怀里,仅剩的一只手臂掐着她的衣角。
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身上不是柔软的布料,而是一种塑料的质感。也忘记了,她的妈妈在一年前永远离开。但是她觉得妈妈好像又回来了,来找她了。
所以小孩不在意这种塑料的隔层,只觉得很冰凉。
多希喊:“妈妈,妈妈。”
过了一会,又喊:“我疼。”
她烧糊涂了,坐在地上怎么也不肯撒手。这个时候,应该立刻远离,并且用漂白剂擦洗。楚辞盈整个人都在抖,防护服内的的手举起来放在孩子的肩头,做出一个推拒的动作。手机那头的人听见她许久不说话,问:“怎么了?”
楚辞盈吸了一下眼泪,没说话,放松了身体让多希钻进来了。
咬着牙忍着,拍着孩子的背。
陆闲一直在等楚辞盈说的那班回城市的直升飞机,只要如期而至,她就能赶上美国最后一波撤侨。不论如何要先从危机四伏的地带退到相对安全的位置。
埃博拉疫情不是个人或者医护的努力就可以阻止的东西,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点上他明白楚辞盈和他达成了共识。
所以他只是静静地、强忍着在等待消息,没有过多地催促或者给外界压力。如果能够平稳地解决,将是对各方都有利的局面。
周六的晚上他一夜没有休息,一直呆在办公室等待。男人面前放了几个电话,每一条后面都对了不同的部门和人物。陆氏下属的航运集团参与了内地的撤侨,他这几日也没有停下,几乎是连轴转地配合各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