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也从后面走过来,将孩子抱起来,道:“这回玩的时候要看路,快去吧,新年安康。”
小孩子本来也没摔疼,哭纯粹是吓得。他有了玩具,马上就忘记了刚才的事情,他怯怯扫了李华章和明华裳一眼,接过竹蜻蜓,一骨碌跑了:“新年安康。”
小孩子一口气跑出很远,才敢回头看他们。李华章笑着对他摆摆手,拉着明华裳起来,对任遥说道:“这些天忙着查抄文件、追捕逃犯,没留意都要过年了。任将军,新年安康。”
任遥怔了怔,不由问:“除夕已经过了?”
“没有,今日就是。”李华章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谯王及从犯,就有劳你带回长安了。”
任遥想到长安,脸色淡下来。她欲言又止,艰难开口:“对不起,我……”
“不用解释。”李华章负着手,目光还是那样清澈明亮,温和从容,“你没有做错,不需要觉得对不起。我们是朋友,当然希望你过得好,只要选择出自你真心,无论你选什么,我和二娘都理解你。”
“是啊。”明华裳道,“我和二兄,包括姐姐,苏兄,谢兄,从未怀疑过你。”
李华章还是这样君子风度,明华裳也是这样善解人意,任遥相信他们确实没有怪过她。然而正是因此,任遥心里才更难受了。
雍王离京后,长安局势大洗牌。神龙政变的功臣没有一个得了善终,只除了她。但任遥很清楚,她能上位,是因为其他人不屑于和韦后、安乐公主同伍。
韦皇后为了显示自己的地位,刻意提拔了许多女官、女将军,来证明女人也能治理天下,任遥就是这个撞到了风口的旗帜。谢济川,苏行止,哪一个不比她有才,但只因为任遥是女子,就得到了破格的提拔和重用。
曾经她憎恨自己的女子身份,只因为她是女儿身,哪怕练了一身本领也无法继承侯府;然而现在,同样因为她的女儿身,她得以青云直上,出入宫闱。
但任遥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她终于明白,祖母说得是对的,伴君如伴虎,风头太甚,未必是好事。她每日看着韦皇后玩弄权术,卖官鬻爵,却又不允许旁人忤逆,任遥无一刻不再煎熬,但为了平南侯府,又不得不笑脸相迎。
她不肯承认,但其实,李华章、明华裳几人是她仅有的朋友。她不在意旁人骂她忘恩负义,唯独不愿意他们也这么想。
她不想失去这几个朋友。李华章越通情达理,任遥越觉得愧疚。
李华章看出来任遥的想法,叹了声,趁着四周无人,低声道:“我明白你的处境。在那个位置,很多话不得不说,很多事不得不做,但只要无愧于心,无须在乎身外虚名。我很庆幸你没有受到影响,才能保护更多人。如果这次来的人不是你,要想阻止谯王,不知道还要枉死多少玄枭卫。”
李华章很理解任遥的做法,韦后要对均州动手是大势,既然局势不可逆转,不如由她去出这个头,至少能控制战场的烈度,前线真发生什么,也有转圜余地。
事实上,任遥也做到了。
明华裳也道:“是啊,那夜我们在望仙楼,眼看就要控制不住谯王了,多亏你带兵来支援,才能解兵变于无形。这次来的人要不是你,我们还不敢实施这个计划,谯王和剑南节度使勾结在一起,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你看现在多好,百姓张罗着过年,谯王府的动乱一点都没有影响到民间,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任遥感动,平生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恨自己嘴拙,她只能用力对两人拱手,道:“你们这两个朋友,我任遥认一辈子。”
明华裳笑了,上前挽住任遥手臂,笑道:“我们刚才还说,看天色晚上又要下雪,路上不好走,不如你们去商州休整两天,正好我们大家一起过年,你们等初二再走。任姐姐,怎么样?”
任遥原本还笑着,听到这里面露迟疑。李华章以为任遥怕和他走得太近,消息传回韦后的耳朵里,他补充道:“放心,只是私宴,不会有其他人。问起来就说我不知谯王要造反,应邀来均州做客,差点沦为人质,多亏你及时赶到,这才救下我们。我们夫妻为感谢你救命之恩,设小宴为你送行,不会犯长安的忌讳的。”
任遥摇头,欲言又止道:“我并不是怕人知道我与你们亲近,只是……罢了,早就过去的事,还在意什么。好啊。”
任遥这一番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明华裳莫名领会到,任遥不想和他们一起过年并不是怕韦后猜忌,而是不想面对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