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钰目光深静, 注视了他片刻, 忽然道:“先生,你的右肩,有一片落叶。”
姚广平一愣,伸手掸落了那片落叶,哈哈笑道:“世子果然心细如尘,不染尘埃啊。”
话音未落,却听薛钰又道:“先生, 你的左肩, 方才又落了一片落叶。”
姚广平嘶了一声, 不由皱眉,心说今儿个怎么这么招落叶,倒让他在薛钰面前出洋相, 明明还未入秋,哪来这么多落叶……啧, 是了,刚刚起了一阵妖风, 想是将这树上的叶子给吹落了,这才掉个没完没了, 偏他正站在一棵沉香树下,可不得落一身的叶子。
他讪笑道:“这叶子真是讨厌,让世子见笑了。”正要伸手去拂,却听薛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先生,这可怪不了叶子。”
说话间又有几片叶子接连掉落在他身上,他气急败坏地抖落衣襟:“这这这……”
“先生何必与它们较劲呢?你过来我身边,不立于树下,自然片叶不沾身了。”
姚广平动作一顿,慢慢地抬起眼来看他,狭长的眼眸眯起,吹了下唇边的一撇山羊须:“世子这话,倒像是别有深意。”
薛钰仍是处变不惊,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只微微笑道:“先生足智多谋,是赵王殿下最信任的谋士,自然明白仕钰的用意。”
“树欲静而风不止,眼下赵王殿下的处境,已不是他按兵不动,慕容景就能罢休的了。先生只要站在树下,始终会有落叶飘零,与其做些无谓的拂拭之举,不如换一种方式,先生只要来到我身边,那落叶,自然就落不到先生身上。”
他从容道:“同样的,福王先例已开,接下来,会有源源不断的落叶落下,焉知那高悬颅顶的利刃,何时会向赵王殿下的颈项落下?届时难道先生也要像今日拂拭落叶一般,轻飘飘地拂拭掉飞溅到身上的血渍吗?”
“嘶,我倒是忘了,先生与殿下本是一体,殿下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先生自当随从,也不知那是先生的血渍,又会溅到哪个的身上?”
明明不是数九寒天,眼下正暖风徐徐,薛钰此时的语气神态,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罕见的温和,可姚广平后背却蓦地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世子不愧是干过大理寺的,这话说得,直教人瘆得慌。若我是您的犯人,都不劳您用刑,早乖乖地招供了。”
薛钰只笑道:“先生说笑了……”淡淡扫视了他一眼:“您还是过来我身边吧,免得再让落叶沾了身。”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姚广平自然听出薛钰这是话里有话。
过去他身边,就等同于去他的阵营,同他一起,支持赵王起事。
这事可非同小可啊。他还得好好琢磨琢磨,万不可轻易着了薛钰的道。
因此虽然薛钰近在眼前,他与他只有几步之遥,他还是岿然不动,只打哈哈道:“世子神仙般的人物,那是芝兰玉树,倜傥风流,我就没见过长得比你还俊的,你说我这样的人站在你身边,那不是自取其辱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薛钰仍是笑着,但一双浅色的眼眸却殊无笑意,只微微抬了眉,用一种沉静冷然的目光一寸一厘地扫过他,像是要剖入内里,窥探人的内心深处:“先生,你作为赵王的谋士,可还记得你的初心?又是因何追随于他?”
姚广平一愣,眼神渐渐飘远,落在虚无中的一点,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
是啊,实在是太久了。
久到他都快忘记他一开始来到赵王身边,是想襄助他共图大业的。
可如今,登上九五之尊的却是之前并不被看好的太子。
想到这里,总归是有些遗憾的,只不过事情既已成定局,多想无益,不过徒增哀叹,便也就此搁置了,只是今日不防被薛钰突然问起,心中难免又起怅惘。
耳边听薛钰道:“每一个谋士,毕生所追求的,无非是选对辅佐的主上,看着他一步步登上至尊之位,一展抱负的同时也能与有荣焉。先生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如今上天垂怜,又给了先生一次选择的机会,先生难道还想放弃吗?”
“人这一生,短短数十年,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端看你怎么选了。先生难道真愿似如今这般苟延残喘,抱憾终身,而不是奋力一搏,了无遗憾么?”
姚广平倏地抬起了头,一双狭长浑浊的眸子乍现一丝精光,慢慢眯眼笑了:“世子,当初子贡游说列国,操控天下局势,如今我看世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