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霜走来,行了礼站在她身旁。
“我要去经州一趟,云京城就全部交给你了。”说着,她忽然侧过头,看着她笑,“你好好守着,别等我回来的时候,城没了。”
“城没不了,就是你自己,别一去回不来了。”飞霜淡淡道。
“我要回不来了,你得去救我。”萧霁月哼哼道,“我要是死了,你得去给我报仇。”
“你死不了。”飞霜笃定道。
“要是真死了呢。”
“真死了,我就去给你报仇,不过你都死了,我估计也打不过,就去送个人头,陪你一起死吧。”飞霜道。
“这么没用,那不是死亏了。”萧霁月蹙起眉毛,孩子气道,“若是外祖父真的把我杀了,你就带着我的人,投靠朔北去。”
“好。”
“我爹如果不同意,你就把他打晕了带上,这个你熟练。”
“嗯,打晕了带上,这个我熟练。”
萧霁月揽上飞霜的肩膀,哈哈大笑道:“飞霜,你怎么这么好。”
“我一直都这么好。”飞霜的嘴角浅浅弯了一下,也有些自得,很快又压了下去,她现在是号令一方的大将军了,要稳重,嗯,稳重。
黑夜,一轮明月挂在空中,清辉铺洒下来,落在圣天殿前的九龙石雕上,九条石龙在脚下腾跃,萧霁月和沈兰止,一人提一把酒壶坐在白玉高台之上。
远处灯火廖若,宫廷寂静无声。
他们喝着酒,看天上的明月,看苍凉的宫苑。
夜,很静,很深。
萧霁月仰头喝一口酒,晃晃身子,笑着问道:“这里好不好?天下间无数人前赴后继,厮杀屠戮,凶蛮抢掠,最后都是为了站到这里。”
她站起来,将手中酒壶用力扔下去,酒壶击在九龙石雕上,破碎散落,酒液四散,香气溢满黑夜。
她转过身,脚步略微虚浮,晃动着往身后的圣天殿走去,殿内燃着几根红烛,高柱穹顶,宏伟庄严,又昏暗肃穆。
这里是君臣上朝议事的地方,也是权力的中心。
她倏然停住脚步,回头问他,“表哥,喜欢这里吗?”
沈兰止看着她,道:“不喜欢。”
“九表哥喜欢什么?”她又问。
“喜欢勾栏听曲,茶楼听书。”他回答。
萧霁月转回头,继续往前走,台阶一级一级,她一步一步往上迈,很慢很稳,最后停在黄金龙椅前,凝目看了一会儿,转身坐下,居高临下,俯视着殿内的沈兰止,正色道:“等到天下大定,我就特许你去茶楼说书讲故事,就讲我的故事。”
沈兰止站在殿内,看着她豪情万丈,又孩子气的样子,笑道:“好。”
数日后,经州城。
厅堂之内照进半面阳光,蓉城侯看着这个英气勃发的外孙女,恍惚还在梦境之中。
虽然已经过了一日,他还是无法适应这张脸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若不是时刻提醒着自己,他怕是忍不住就要跪下去。
这几年的沙场磨砺,让萧霁月褪去了青春稚嫩,也褪去了女孩子的柔软,气质宛如一柄开锋利剑,越来越接近画像上的先祖沈苍。
蓉城侯只觉得,仿佛跪拜了几十年的先祖,突然显灵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样。
但这副容貌又是出现在一个女孩子的脸上,还是自己的外孙女,如今的情境,他想摆一下长辈的威严,又无法克制地露出崇敬的眼神,内心在两种情绪里不断拉扯绞缠,连带着面部表情也要脱离自控。
他努力压下心底翻腾的各种情绪,扯出一抹和蔼的笑容,说道:“阿月,这些年你一个人在淮南受苦了。外祖父也派了老八老九过去,想把你接到蓉城来,但是你不愿意,想留在淮南给你哥哥报仇,我们也能理解,尊重你的选择。”
“外祖父这辈子最后悔的两件事啊,一件是将你阿娘嫁给了萧扶城这个靠不住的男人,连带着你们兄妹也跟着吃苦受难,另一件就是没能护住你的哥哥,多么好的一个儿郎,让这些贪心不足的鼠辈给害了。”
“你能成长的这样好,给哥哥报了仇,外祖父感到很欣慰,很高兴。你阿娘和哥哥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切,也能够安心了。不过,这些风雨都已经过去了,以后有外祖父、有舅舅们、有表哥们陪着你,爱护你,你只管做一个开心快乐的公主就好,春日踏青游湖,夏天泛舟采莲,秋时赏菊品蟹,冬季踏雪寻梅。以后啊,都是好日子,再也不用这样风里来、雨里去地在刀剑血尸中摸爬滚打。”
“听着是很不错。”萧霁月微微笑道,“外祖父的心意,我先领了,不过阿月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倒是没有心情做这等游湖赏花的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