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校场并不大,其实大了也用不上,林德本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兵。
崖州现有驻军五百人, 其中有战斗力的不足四百。
不过林德本练得很用心很起劲, 看上去比穿着官服在府衙处理政务时, 精神多了。
许是兵源太少, 练得不过瘾,自从知道连玉和飞霜会功夫, 就经常把这两个来校场看热闹的小丫头也叫上场练一练。
连玉很喜欢这里, 拼搏的、喊杀的、刀剑的声音,热血激.情的澎湃,会勾起她身体里滚烫翻涌的血液, 那是上辈子经了一场场炮火的洗礼, 留下的渗透骨髓的血气。
让人无法忘记, 又无比怀念的豪情壮志与意气风发。
除此之外,她还经常想起那间昏暗的,燃着三炷檀香的屋子,和那个白发苍苍的李大人。
遥遥天地间只剩一人的孤寂, 让她产生了一种神奇的情感。
这种情感催使着她, 往那间清冷的小院里去。
一盆花,一株草, 两把竹椅,一个袖笼,又或者一只烧鸡,一坛清酒,三两茶饼,一支糖人。
她每来一趟,都要带一点有用或者无用的东西,短短几日便把一方冷冷清清的小院塞得热热闹闹。
李承基也从冷冷淡淡默然无声,到忍无可忍,吹胡子瞪眼嫌弃她粗俗。
孟泽深见了之后,也是满眼的嫌弃,劝她:“不会买,就别买了。”
不过连玉又哪里是听劝的主,依旧乐此不疲。
除夕这天,她本想把李老头拉到客栈来一起庆祝新年,不过碍着李大人要替家人守丧,不可行宴饮之乐,只得作罢。
暮色渐黑,华灯初上。
客栈中的旅客并不多,掌柜很是热情地将他们住的这处院子好好装扮了一番。
窗户上贴了各种各样喜庆的红色剪纸,门上贴着书写了美好福愿的对联,每间屋子的墙上都粘着一个红底金笔的“福”字,这些福字和对联都是孟泽深写的。
客栈掌柜难得遇到这样一手铁笔银画的好字,求着他给写了一摞。
连玉想着,这怕不是明年的都已经有了。
院中那棵樟树上挂满了不同形状的小灯笼,有玉兔,有锦鲤,有牡丹花,有月亮船……都是连玉从街上买回来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过年,对什么都充满兴趣,每日里欢快得像只小鸟一般,从外面往巢中叼东西。
天色将黑时,掌柜送来一大抱芝麻秸秆铺在厅堂门前的石阶下,说是他老家北地的风俗,踩着碎碎响,俗称“踩碎踩岁”,岁岁平安。
因着知道他们几人是从北地来的旅客,便送一些过来,添一添家乡的年味。
连玉觉得甚是新奇,与飞霜两人在那芝麻秸秆上你来我往地踩来踩去,脚下就发出一阵阵咯咯吱吱细细簌簌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咯咯咯的傻笑。
寒竹路过,眼中分外嫌弃,觉得她们是两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夜色漆黑,寒风已起。
院子里的灯在风中飘摇,厅堂里的灯散发出昏黄又温暖的光。
一张大圆桌上,已摆满了美味佳肴,其间还多了一壶温在瓦罐中青梅酒。
六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一圈,吃着美佳肴,喝着青梅酒,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和幸福。
虽然在路上,虽然在客栈,但他们的快乐和幸福,却是与每一个小家里的团圆一样的,一点也不比别人少,甚至更多。
这个年的欢声笑语特别多,快乐与幸福也特别多,不仅是因为多了连玉,还因为多了飞霜和柏松。
他们也已经好久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年了。
饭后,厅堂里,燃着红炭的黄铜盆被移到中央,寒竹在上边架了一个红泥小火炉,炉上温了一壶新酒,这酒是烈性十足的青竹酿,一会儿的工夫,浓烈的酒香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连玉皱了皱鼻子,嘴馋地往前凑,孟泽深手中的折扇一挡,便把她推了回去,笑道:“这酒,小孩子不准喝。”
连玉反驳道:“我已经不小了。”
“哦,那孩子不准喝。”孟泽深从从容容地堵了回来。
连玉又道:“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孟泽深笑道:“那很好,不是孩子,这压岁钱正好省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封捏在手中。
如玉的手,赤红的纸封,昏黄的灯光,浓浓的酒香。
连玉的手不自觉地往前伸去,不知道去够的是那红封还是那手。
在她的指尖将要触及的时候,那手忽然一抬,躲了开去,伸向了另一边:“寒竹,这是你的,岁岁安康。”